[信仰网刊 | 第九期 | 2003年11月]

你得到永生了吗?

谢文郁

  
  
  几年前,教会的一位弟兄作见证,说他有一天开车在路上突然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上比许多人都幸福,因为他有永生。听完这位弟兄的见证,我心里感谢神;因为神让这位弟兄有感谢的心。我们的天父爱我们每一个人,所以把他的独生子耶稣赐给人,让一切信耶稣的人永远有生命,而不是象被砍下来的葡萄枝那样没有供养,腐烂消亡。但我心里同时想,这位弟兄说的“永生”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在查经班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们肉体死后的生命是怎样的生命?是不是我们每天无他事可做,整天不断在唱歌赞美神?有人说,这样的永生也挺无聊的。我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部香港电影,说的是有一个人得着仙人的许诺永远不死。结果他活了好几百岁;他的几代孙子都死了,他还是活得好好的。有一天,他觉得他活腻了,想死。但他再也找不到那位仙人了,所以死不了。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去找死。他的永生就是他的痛苦,就是他的包袱。所以我们常听到一些对基督教有好感的朋友说,他们不想永生。因为心里有这些问题,所以我当时很想问这位做见证的弟兄,你说的永生是什么意思?事后,我找到机会问了他这个问题。他回答说,“永生就是永恒的生命。”那什么叫“永恒的生命”呢?他回答说,这还要问吗?然后他接着说,你这个人就是哲学学多了,世上的学问太多。神的话语不需要那么寻根究底。虽然是半开玩笑,我还是一时哑口无言。
  
  人的思想跟着语言走。语言是有意义的符号。因此,人的思想跟着具有一定含义的语言走。人的行动一方面受人的情绪的支配,另方面则受思想的影响。也就是说,我们在语言中使用各种概念,而这些概念的定义对我们的生活是有深远影响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语境里长大,因而都有自己的概念体系;并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的对各种概念进行定义的方法。我想,这是一个事实。如果我们不对自己的概念体系进行反思,那么,我们在使用概念时就一定是用某种约定的定义。因此,我们就可以提出这个问题:在中文语境里谈论“永生”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如果我们作为中国人在谈论“永生”概念时不追问它的含义,我们就不能避免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约定定义来理解它。当这位弟兄对我说“这还要问吗”时,他觉得这不是问题,因为“永生”概念的定义在他的语境里不是问题。当他这样说时,表明他对这个问题没有反思过,因而他对“永生”概念的定义就只能是一般中文语境的约成定义了。在我看来,这个约成定义是有问题的,因为它不是《圣经》要传达的福音。
  
  为了对这个问题有深入的了解,我想在这里简单讨论一下中国传统思想对永生概念的定义,然后对照《圣经》的有关论述,给出一些初步的比较,指出两者的根本区别,以期我们在传播神的福音,领受神的恩典时在思想上有比较清楚的认识。或者说,我们在领受神的永生祝福时,领受的正是神所应许的永生,而不是在领受自己想当然的永生。
  
  我们知道,中国人的永生概念是由儒家,道教,和佛教关于生死问题的立场所规定的,或者说,这三家的基本立场在不同程度上是我们定义“永生”概念的文化背境。就原始而言,儒家是从孝的角度来理解永生问题的。根据《左传》(昭公七年)的记载,子产(当时一位受尊敬的贤哲)对当时广为流传关于一位暴死的酒鬼名叫伯有的常出来闹鬼之事发表了一番评论。子产说,人的生命由两个部分组成,一部分称为魄,主要构成人的身体方面的生命力;另一部分是人的魂,主管人的意志,情绪和智力方面。一个人在生活中保养好魄和魂,身体和智力都会强壮。当人死去时,魄和魂就会分散。但是,如果一个人在壮年时突然死去,那他的魄和魂还可能聚而不散,并有能力做坏事。伯有可能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伯有成鬼是一种特殊现象。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生而有魄和魂。这魄和魂都需要好生保养,使它们强壮。人老而死去,魄便回归于自然,消失于万物之中。但魂是一种精神性(包括意志和智力)的存在,如果在有生之年对魂有很好的保养,比如人的智力达到了很高的程度,那么,当人死后,他的魂还是不会散去。不过,由于魂没有魄的支持,因而无法作用于物理世界;于是,魂就变为灵(神明)。一个家庭,由于血缘的关系,他们的祖先的灵会聚在一起。也就是说,一个家庭在历史上的有名人物越多,其祖先就越有神明。这种看法是中国的宗族观念和宗族纽带不断加强的重要原因之一。子产的这种说法基本上规定了儒家对生死问题的看法。在他们看来,人死后是要回到阴阳二气之中的。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不努力修德养性,他死后就融入阴阳二气之中,无法被辨认。但是,若是他努力追求立德,立功,立言,那他就能加入祖先的神灵之中,留芳后世,不致淹没。很明显,儒家谈论的是家族的永生而不是个人的永生。中国的祭祖传统便是以此为基础的。这种永生概念后来转化为对“留名青史”的向往态度,对知识界人士的影响从未消失。
  
  儒家的生死观缺乏对个人生死问题的关注,这一点被佛教传教士觉察出来了。关于儒佛的这一较争,我们可借南北朝的一位名僧慧琳的评论来看当时佛教和儒家对话时所关心的问题。在他的《均善论》(见《宋书》卷九十七?列传第五十七)中,慧琳通过白学先生(为中国儒家的立场辩护)和黑学道士(佛教代表)之间对话来指出儒家的不足。其中有一段黑学道士的论证谈到,儒家只谈当世的立身之道,对于个体的来生最多也不过所谓祖先之灵对子孙的祝福;这样的思想完全无法接触个体的死后去向和来生问题。然而,佛教恰好对这个问题有深入的看法,认为每个人都必然关心生命的永恒问题,对人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有说法。因此,佛教高于儒家。那么,佛教在传入中国时是在灵魂轮回说里谈论个人的来生问题的。在这种说法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如果人在今生今世不好好积德修行,他的灵魂就会降级,下辈子再世时就会成为较低级的存在,如从男人,到女人,到各种动物,到树木,依次递降,最后走向地狱。如果一个人能不断积德修行,他的转世就是依次升级,最后进人极乐西方世界。
  
  佛教的这种说法对普通百姓很有吸引力。不难注意到,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这样一种生存冲动,即活下去,要活过今天,明天,明年,一辈子,下辈子,再下辈子,以致永恒。这种生存冲动是指向永恒的。儒家的学说对于那些能够出人头地的人来说是可以满足其生存冲动的,因为他可以立德,立功,立言,在祖宗的神灵中有地位,从而有永恒。但是,对于一般百姓来说,他们只能做小事,且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出人头地;因而所谓的立德立功立言对他们来说是太大太难了。当佛教引入轮回说时,人们在个人转世中发现他们只要做一点点的好事也可以进入永恒。于是,佛教在永生问题上找到了突破点,吸引了大量的民众皈依佛教。尽管后来佛教大师们发现民众的这种灵魂永生观念不符合佛教中的无我教义(如玄奘在翻译佛经时就注意到中国佛教对“我”的宣扬是违反佛教教义的),但已经无法扭转一般民众的灵魂轮回观了。因此,我们在民间佛教中看到的以积德为主的修行方式从来就没有中断过。这种永生观念不仅在佛教信徒中存在,在一般民众中也有影响,甚至在中国基督徒谈论永生时也有深刻的痕迹。
  
  中国人的永生观念还受道教的长生不死观的影响。中国道教(和老庄的道家有区别)主要是指葛洪所提倡的神仙学。神仙也就是指那些拥有永生的人。葛洪在论证人可成仙时谈到,人在出生时禀受阴阳二气,如果能好好保养所禀之气,使它运行和谐平衡,井条有理,那就可以不让所禀之气流失,从而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直到不死。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方法,在待人接物,饮食起居,修身养性,等等方面使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东西不至于毁坏,保持到永永远远。这种永生观强调的是保持现有的不致丧失。人们对自己已有的好的东西(如自己的身体,家人,财产等等)往往有怀恋之情,并隐隐希望能够永远拥有它们。所以道教谈论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深究起来,这种永生观是企图静化时间,让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一个人,即使在很糟糕的状态里(除非他面临自杀的选择),也总是有好的方面值得他留恋的。道家的永生观就是要满足这种留恋之情,许诺人们,如果按照道教的修炼方式,就必能使自己所喜爱的东西与自己同在直到永远。
  
  中国人的永生观,归结起来是这三种说法:儒家说法认为人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立德立功立言,弘扬祖宗的神明,青史留名。这是所谓的精神永存。佛教说法认为人在轮回中,每个人在世时要努力积德,以期在来生的轮回中更上一层,一步一步修炼成佛。这是所谓的灵魂永生。道教追求长生不死,是要保持自己当下的身体直到永远。这是所谓的身体不朽。儒家和佛教的永生是一种死后的生存,而道教的永生则是保持此生到永久。一个中国人,如果他对永生概念不加反思,那么,他的永生观就不会超出这些说法。
  
  《约翰福音》记载了耶稣关于永生问题的许多谈话。耶稣是从“重生”的话题中转到永生问题的。他告诉尼哥底母:“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见神的国。”(3:3)尼哥底母觉得不好理解。耶稣接着说,重生就是信耶稣乃神的儿子,而信耶稣就得到了永生。(3:10~14)耶稣的这番重生而永生的说法对于尼哥底母来说还是疑惑不解。受难前,耶稣向天父祷告:“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这就是永生。”(17:3)人们往往觉得信耶稣和得到永生在时间上是先后两件事:我们先得信;因着信我们以后(死后)就能永生。这是一种误解。耶稣明明告诉我们,它们原是一件事。所以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14:6)这里,信耶稣,重生,和永生这三者是同时并存的。或者说,永生不是一种未来式,而是现在式;不是一种时间的无限连续性,或所谓的死后生命,而是一种当下的生存状态。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生存状态呢?对于一个没有在信心里经历耶稣的人来说,这样的生存状态是不存在的,因而是不可理解,没有意义的。所以,尼哥底母在听耶稣的谈论时觉得把握不住耶稣谈话中的“重生”,“永生”等等概念。尼哥底母还没有信耶稣,因而无法体验耶稣所说的永生那种生存状态。然而,保罗被召后实实在在地每时每刻都经历耶稣;因此,保罗很清楚耶稣所说的“永生”这种生存状态。保罗是这样描述他所体验到的永生的:“罪的工价乃是死,唯有神的恩赐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乃是永生。”(《罗马书》6:23)保罗是在生和死的意义上来谈论他所体验到的永生的。不信耶稣的人生活在罪里因而是死的,而信耶稣的人因着耶稣的恩典所以是活的。在保罗看来,永生乃是当下的生存状态,是和耶稣同复活的生存状态,是摆脱死亡辖制的生存状态。人在这种永生的生存状态中是这样的:“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只要新意更新而变化,叫你们察验何为神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同上,12:2)保罗所体验到的这种生存状态是一种在不断更新的过程,是一个不断体验神的旨意的过程。
  
  在罪里是死,在恩典里是活。这种体验表达了保罗对生和死的深刻理解。我们知道,“生”作为概念指的是一种新陈代谢过程。一种无法更新的事物或事件是死的。人在罪里的生存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生存,因为在这里自己的欲望感情思想高于一切支配一切。这是一种不承认神的存在因而也是不敬畏不接受神的生存,一种完全受这个世界的现有各种观念的支配的生存。这是一个没有更新变化的过程,因为人们无处得到新的给养。这样一种没有新因素进入的存在状态,在保罗的体验中是一种死。当然,人还在吃饭运动有感情有思想(因为人体作为生物体还有新陈代谢),但这无非是像在做重复的机械运动。这样生存无非是一具行尸而已。
  
  要摆脱这样的存在状态,耶稣说,就要重生。重生就是承认耶稣是神的儿子并相信他是我们的救主。相信耶稣也就是跟随耶稣;跟随耶稣是也就是接受他的恩典。当我们这样向耶稣敞开我们自己时,我们就不再受这个世界所束缚,而是进入了一个恩典源源不断的生存状态。接受恩典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更新变化的过程。不难理解,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所得到的,人们往往不会认为是恩典。当我们认出神在赐给我们恩典时,这恩典肯定不是我们的努力结果。。恩典永远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因此,接受恩典的过程是接受新东西的过程。在保罗的体验中,他生活中每一件事都有神的恩典,因而他发现他时时刻刻都在经历旧我死去新我造就的变化。保罗还指出,这个过程还是一个体验神的旨意的过程。人在接受时总是希望收到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一件东西的好坏是由自己的现有价值观来决定的。如果我们固守我们现有价值观,我们常常会拒绝神的恩典。比如,神的恩典往往以苦难的形式给我们,但没有人会觉得苦难是好的。然而,当我们在苦难中体验到神的祝福时,我们的价值观就会被更新。体验神的旨意的过程也是一个更新的过程;同时,人又是在被更新中体验神的旨意的。这样一种生存状态,也就是永生。
  
  这样一种永生显然不是在谈论死后的生活,既不是儒家讲的光宗耀祖,不是佛教的西方乐土追求,也不是长生不死。我们接受的永生是从耶稣成为我们的救主那一时刻起,因着耶稣的恩典而不断更新的生存状态。这是我们现在就在享受直到永远的生命。
  
  * 原文 “永生-比较圣经与中国文化”题刊登在《恩福》杂志以,第六期,200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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