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七期 | 2003年9月]

欲望与祷告——格利柯的绘画作品《洁净圣殿》

王鲁


  16世纪,欧洲经历了被史学家们称之为中世纪、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阶段。泛泛而言,西方受基督教影响的国家,在此之前,宗教启示人们的日常生活,在此之后,日常生活启发人们的宗教信仰。
  
  埃尔·格利柯适逢其时,他的作品集成了自文艺复兴以来多维的艺术要素,影响人们对生活的理解。在他之后,西方绘画艺术承受了宗教改革以来多维的生活现象,影响了人们去界定艺术。
  
  埃尔·格利柯(El Greco 1541-1614年),本名为多梅尼科·狄奥多科布洛斯(Domenikos Theotokopoulos),出生于当时威尼斯管辖范围之内的希腊克里特岛(Crete),最初在克里特修道院习画,1567年展转去威尼斯和意大利其它地区学习,最后于1577年移居西班牙的托莱多(Toledo)。格利柯的艺术地位使人们一度忽视了西班牙当时的本地画家,后世的本地画家,委拉斯开兹(Velazqez),戈雅(Goya),又让人们注意到了格利柯仍然属于的西班牙艺术的伟大成就。
  
  格利柯流有希腊的血统,沾染了拜占庭艺术的气质,吸收了威尼斯艺术的色彩和意大利艺术的样式,接受了西班牙既神秘又豪爽的情绪。在他的作品中,狂热激情的背后带有殉情压抑的意念,夸张变异的外相传递内心煎熬的意象,燃烧闪烁的色彩依附暗黑沉金的基调,攀越波动的感情屈从奥义隐秘的规则。既像西班牙宗教神秘主义者一样蒙生幻觉的体验,又像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家一样迷恋精神的超越,也像希腊正教一样强调神迹、本原和教义、礼仪。
  
  格利柯归属宗教艺术画家,宗教人物和宗教事件的描绘几乎占据了他一生的创作,甚至一些题材反复习画,画家并不一定有着刻意的选择,但是,后人却会是有意的对待。格利柯一生画过几幅《洁净圣殿》(Cleansing of the Temple)的变体画,变体画不是同一题材重新的构思安排,变体画意指画家依据自己创作的第一文本的构图构成再度绘制。无论是不同的对象还是相同的题材,无论是创制还是再制,表现什么和如何表现限制着画家,表现是什么和如何是表现限制着艺术。


  
  圣经上说:“犹太人的逾越节近了,耶稣就上耶路撒冷去。看见殿里有卖牛羊鸽子的,并有兑换银钱的人坐在那里。耶稣就拿绳子做成鞭子,把牛羊都赶出殿去。倒出兑换银钱之人的银钱,推翻他们的桌子。又对卖鸽子的说,‘把这些东西拿去。不要将我父的殿当作买卖的地方。’”(约2:13-16)
  
  人祖在伊甸园摘下的果实,寓意智慧和物质结成了一个复合体。人类是以得到一定的物质而被认为拥有了智慧,人类的智慧结成物质生活的当下现实。交易是生活的全部事实,也是因与果的生活现象。
  
  人类可以用理性解释却无法解释理性,面对无法解释的一切不以人的限度硬性解释才可以说是最实际的态度。硬性的解释,生活就是交易,以当下的现实挤占恒在的场景或是以当下的交易挤兑恒在的价值,患得患失;实际的面对,生活就是交易和祷告,以恒在的场景开启人的限度置身现实的当下,从容不迫。宗教就是生活的宽容。
  
  耶稣进了殿,赶出里头做买卖的人,对他们说:“经上说,‘我的殿必作祷告的殿’,你们倒使它成为贼窝了。”(可19:46)基督宗教以创造论和末世论的启示勾出了人类生命的恒在场景,缔结历史和发生的关系,从而明确“永恒”不是人类理性所能揣度的奥秘。市场是交易的保障,生命是交易的资本,理性让人类陷入相对的利益之争,规则为先,宽容在后,滋生世间的权威和偶像;启示让人类陷入绝对的价值之争,宽容在先,规则为后,消除世间的迷信和崇拜。生命是交易的资本,交易是生活的保障,无法解释的理性做出的理性解释自然无法给予交易规则和生活秩序的保障,异想天开和理想主义既然是人类甩脱不开的情结,何不实际的面对。
  
  上帝的宽容营造交易规则和生活秩序给予众人活动的自由意识和民主的独立意识,“抑商”牺牲了集众的利益维持了少数人的交易,文人智仕推波助澜,智慧和物质搭建了一时的贼窝。生活不取决于我们的理解,生活取决于我们的态度,宽容、自由、独立不取决于我们对它的认识,宽容、自由、独立取决于我们对它的拥有。认识只能让人们去交易,拥有让人们只能去祷告。认识让人们依循生活而实际,态度让人们领悟实际而生活。从此而言,太实际则意味着不实际,不实际则意味着实际。基督宗教与人生活的态度启示人们:生活而实际基于生存的现状,实际而生活基于存在的现实。
  
  生活的实际因为实际的生活制造积累。16世纪是宗教改革激烈对峙的年代,既是资本经济上升的时期也是市民文化发展的时期。20世纪,商业社会的特点已经全面展开,市场经济的大潮更是席卷全球。肉身和精神、事实和真相、现象和本质、利益和价值、生存和存在是思考的问题也是实际生活中确实应对的事情,永远如此。没有历史和发生的恒在联系,不会有自己的“拥有”,将会失去积累的保障和意义。既使结束了封建君主制,仍然是他人的计划,不是众人的市场。人心涣散,资源流失。
  
  画家反复绘制“洁净圣殿”的主题画,让我们在谈论艺术的同时也反复思考这个神圣事件,我们不好分析画家为什么画这幅画,我们只能承认画家画了这幅画,我们不去联想画家的生活背景,我们只能思考生活背景中的画家。没有统计过格利柯一生画过几幅“洁净圣殿”的创作,不知道格利柯为几幅“洁净圣殿”的创作绘制过变体画,也不知道同幅创作的变体画格利柯最多画过几幅。
  


  格利柯在1570-1572间根据1560-1565年间创作的一幅“洁净圣殿”绘制了一幅变体画,主体造型基本上没有变化,只是在画面的右下角添加了几位画家和朋友的肖像,提香(Titian)、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克利维奥(Ciulio Clovio)和拉飞尔(Raphael),1595-1605年间柯利科又重新绘制了一幅变体画,与第一幅作品相比,只是边缘的两个人物做了调整。无论是相同的对待还是不同的安排,艺术不依赖“描写”讲述认识,艺术依赖“语言”讲述拥有。
  
  格利柯只是在16世纪的70年代末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特点:以红黄蓝白大区域色相为主要基调,以幽蔽隐晦的情绪为基本立意,造型修长错位,色彩亮丽偏冷,70年代末达到了风格自成的顶点,形体像燃烧的色彩,色彩像扭曲的形体,摇摇欲坠,飘飘欲起,架起一座软软的虹桥供自己攀越。
  
  很难分析格利柯的地域色彩,或许地域永远只是一个落点而不是一个支点。格利柯宗教艺术复合他的神秘气息似乎表明画家并不在生活的实际之中,格利柯总是在昏暗的光线中作画,上帝作为第一光体的惠顾让画家走进一个实际的生活,因此人们有勇气认为,并不是画家制造幻觉,而是世人处于幻觉之中。
  
  16世纪末,艺术延续人文主义世俗化的进程,格利柯反向为之,他作为伟大的基督艺术的终结者被后人一度遗忘,就像他的祖籍希腊艺术一样。19世纪,现代艺术崛起之后,人们再次注意到他的存在。正如经过几个世纪的沉寂之后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再次发现了希腊艺术一样,从艺术形式开始,激发了人们的古典情结,这次,人们仍然起自这位流淌着希腊血统的艺术家,从艺术形式开始,迷恋人类的宗教情怀。只是幻觉更深,线索更复杂,难识难辨,难解难分。
  
  格利柯大概可算是最后的宗教艺术大师,在他之前,绘画基本上是宗教和神话艺术,在他之后,基本上是非宗教和世俗艺术,并且逐渐出现了肖像、静物、风景……等一些画种。时至现代,不论是神话还是风俗画,都已并入人物画类,基督教艺术则成为专有的艺术用语。然而,尽管基督教艺术是对细化的艺术职业做出的类分,就像静物画、装饰画、风俗画、印象派绘画一样,但是,由于基督宗教与西方国家的社会结构和艺术发展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区别基督教艺术还是非基督教艺术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际上就像区别是艺术还是非艺术、是生存还是存在一样的困难重重。生活的实际逼迫实际的生活是人类永远的忧虑。
  
  上帝驱赶教堂前兑换钱币者是不是在说我们呢?我们有没有把钱币摆到上帝的堂前,不被驱赶?以国家的利益、人民的需要、社会的责任、真理的索求、正义的守护,甚至上帝的信仰为交易的代码,欲望没有祷告。总觉得时时都有在上帝堂前兑换钱币的可疑而遭到上帝的驱赶。

2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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