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七期 | 2003年9月]

捕风人生

冯海

  
  一

  有一个小女孩捉住了一只毛毛虫,放在玻璃瓶里,不久,她发现毛毛虫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大蝴蝶。于是她拿起小网兜去原野扑蝴蝶,放在一个更大的玻璃罩里,第二天,她发现玻璃罩里的蝴蝶变成了七彩的风。
  接下来小女孩所做的事是否你也做过了?她开始在田间、林中、湖畔,用她惊奇的眼睛与心灵捕风。她捕捉到了各种颜色、各种气息、各种形状的风。
  我就是那个小女孩。也许你也是,他也是。有什么关系呢?世界和其中的美不会被越来越多的捕风的人消耗、撕碎,它总是那样丰富,满了诱惑。
  有一天,小女孩不再随意捕风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惊觉自己险些在奔跑中堕入山谷。
  美的事物是需要去追随并捕捉的,但也要有人在崖边守望,不要越过界限。
  我们恋慕多彩的风,就像我们恋慕人生。然而,它们是真的存在中的事实吗?或者,它们真的象它们呈现在你我眼前的那样美妙吗?
  你看,风又在舞动它柔美的淡彩;
  如果你仔细倾听,它也在歌唱,在哭泣;
  它还会在无人的月夜沉思……

  二

  有一天,小女孩在镜子前看自己渐渐成长的脸,却看见镜中的形象越来越淡,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缕玫瑰色的微风。她舒展双臂(其实就是风的边缘)开始起舞,也在舞动时飞出了家门。
  她看见这世上的人们都在阳光下化为各色各样的风,互相推搡、互相拥挤,也互相亲吻。
  她就明白了,其实捕风的人本身也是被捕捉的风儿。
  当她与一团年轻的绿色的风相遇时,她扬起一只柔软的手向他示意。于是他们结伴而行,在风的世界里奔跑、游戏。开满玫瑰的花丛很喜欢他们,因为他们的颜色令玫瑰们想到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一些植物。
  有一些人始终也不能变成风儿,仔细看他们,就能明白是为什么。他们把自己的翅膀扔掉了,只留下了手臂,因此他们也就失去了在风的世界中飞翔的能力。
  没有什么是静止不动的,除了我们在天上慈爱的父亲。
  这世界周而复始,风儿在其间穿梭不停。
  有一双眼睛满了兴致地看着他们,看他们表演,看他们欢乐,也看他们彼此擦肩而过,或是撞个正着……
  谁能挽留风?
  谁能绘出风的影子?
  谁能责备风们步履匆匆?
  其实,捕风的人自己也就是风。

  三

  风想要降落了。
  当风累了的时候,就会变成小鸟。可是小鸟没有找到降落的地点。
  地上有那么多的树,还有那么多的荆棘,可每当小鸟落在一根枝子上的时候,枝叶就发出即将断裂的声音。
  是因为现在正处于冬季吗?小鸟疲惫地想,冬季的树枝总是要脆弱得多。于是小鸟飞往温暖的南方。南方的树木虽然青绿,仍然无法支撑小鸟的身体让它歇息。
  我们有那样多的梦想、那样多的憧憬,我们总在寻找一个能支撑梦想的树枝,却没有一根枝桠能承受得住。
  除了我们在天上的父。
  除了我们在天上的父,真的就找不出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物,能支撑得住小鸟和小鸟的梦。
  虽然我们是风,是小鸟,我们有最轻灵的身躯,可我们也有最重的梦。不是我们的梦有多沉重,而是世上就没有坚硬的枝桠能托住我们;同时,请别抱怨,我们也是别人的枝桠,我们也是那样枯干、脆弱,无力承载别人的期望与梦想,因为我们的质地是风。
  没有人能拯救别人,没有人能承载别人的梦,除了我们在天上慈爱的父,只有他不是风。

  四

  有许多风儿变成的小鸟仍在快乐地寻找,它们在快乐中熔化时就变成夜空的星辰;而那些忧愁、孤寂,在倦怠中坠地的小鸟就变成了花的种子。
  星辰与花儿都静默无言,它们遥遥相望,寻找往昔与自己一同飞舞过的旧相识。
  还有一些小鸟追忆自己还是风的时候的样子,它们想回到风的状态,就来到湖畔洗濯眼睛与心灵。当它们纤尘不染时就不再拥有固定的形象,同时也可以是任何一种样子,它们回转成了风。
  风是什么也不寻找的,只要它一寻找就会变成一个固定的样子。
  风自由地来去,它也无所顾忌。
  只要风无所牵挂,它就能在悠然中嬉戏。当风有了心事,就不再保有那份纯然的快乐,风就开始步履沉重。
  可谁能使自己永远停留在风的状态?
  又有谁能一生之久都在稚拙与无忧中度过?
  变成星辰与花儿有什么不好呢?
  也许是太寂邈,也许是太纤弱,可它们有自己的光华和芳馨。
  还是风儿最轻松,没人能束缚它、或是伤害它,
  也没人能在风中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
  这世代,人人都想成为风——经历一种浅淡的生命。

  五
  
  当风流泪的时候,就飘洒满天的雨丝,同时飘洒的还有一种迷离的哀怨。
  你看她指尖在原野的尽头一遍又一遍地划出虹彩,那是忧郁的开端,是风返家的起点。徒然游荡了多时,没有握住一缕飞絮,也没被人捕捉到自己的点滴心思。于是,风就倦了。
  可是,回家的路径已变得有些模糊。
  携裹着满怀的凉意,风吹散了昔日友善的玫瑰花丛,风不再想变成任何别的事物,只想平安地回家,回到那面熟悉的镜前,恢复到小女孩的纯真生命。
  当风脚步踉跄地找到那座熟悉的小屋时,没有人在等她。没人想到她还会厌倦外边飞逸的生活。风自己抛弃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那时她还年轻;现在她难道还奢望从前的一切在时空中停滞不动,只等她归来?
  风就孤独地拥挤在昔日的镜前,镜子昏暗地映出一张脸——一张有着昏花双眼的老妇人的脸。
  “你想要的是什么?”一个来自童年的声音在发问。
  窗外,洁白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如同无数幽凉的叹息,弥漫在这喧嚣匆忙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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