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六期 | 2003年8月]

追问文学的真义----读摩罗《不死的火焰》有感

英子

  《寻找另一种文学模式》是我读到的第一篇摩罗的文章,我当时受到了很大的震动。这篇文章后来被收录进了摩罗的新书《不死的火焰》中,书的原名叫《文学与信仰》,顾名思义,集子中所选文章的中心命题就是文学。《寻找另一种文学模式》所提出的问题,在本书的不少文章中,得到了多角度多侧面的展开和阐述,我在阅读的过程中,也常常能感受到初读此文时的震动,若要把我受到的“震动”细说起来,那可就一言难尽了。
  《寻找另一种文学模式》尖锐而独到地提出了中国文学的精神性问题。如作者所指出的那样,从《三国演义》、《水浒传》到《子夜》,再到《古船》、《故乡天下黄花》和《羊的门》等等作品,已经形成了一个传统单一的文学模式。它们对黑暗罪恶的披露,都仅仅停留在对罪恶本身的铺呈描写上,没有多少对黑暗后面人所受到的心灵创伤的揭示,也没有对罪恶根源的思考,更没有超越黑暗,寻找光明和拯救的盼望。它们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现实记录了历史,但是它们的文学意义在哪里呢?难道文学就只能是对黑暗现实的无奈再现吗?现实已经够黑暗了,如果文学仅仅是对黑暗的复制和克隆,我们还要文学做什么?面对这样的问题,摩罗说:“文学的根本出路在于对人的黑暗荒谬虚无持拯救态度。是超拔出来而不是沉溺其中。”
  那么,应该如何拯救、如何超拔呢?本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从不同的角度表现了摩罗对拯救和超拔之路的寻求,换言之,这种寻求本身,即是对文学真义的追问。正是在这样的追问中,许多模糊不清的问题渐渐明朗起来,清晰起来,而明朗的过程,清晰的过程,就是真理凸现的过程。
  在《开掘新的精神资源》中,他通过对九十年代思想随笔的总结性论述,提出要在“五-四”提倡的民主与科学之外,开掘新的精神资源,它既可以“为每个人的精神升华提供价值指向和出路”,也可以为文学的新变革创造条件;在《悲悯的情怀---论汪曾祺九十年代的美学发展极其意义》中,他通过对汪曾祺作品的细致解读,指出作者对人世的悲悯情怀是文学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它需要继承也需要得到补充和丰富;在《喜剧精神与悲剧精神》中,他通过对王朔、王小波、刘震云等作家作品的分析,发现中国作家作品缺少悲剧意识和悲剧精神,并对此提出了疑问和质询;在《艺术想象力与精神信仰》、《文学与精神认同》、《从知识分子说到作家素质》等文中,他提出了有关信仰、人文精神、作家的最高使命等等,与文学密切攸关的精神性问题……
  如果把文学批评比作文学医院的话,摩罗在这所医院里身兼数职,集医学研究员、内外科主治医生、药物学家和药剂师为一身,又是理论研究,又是临床试验,既有全面考察,又有个案分析,一会儿开药方,一会儿动手术,忙得不亦乐乎---这样的“追问”真可谓诚亦真亦,深亦透亦。
  我在读摩罗的第一本书《耻辱者手记》时,感受到的只有一个字:痛。那些尖锐而沉重的文字浸透着作者内心的忧愤和挣扎,那是灵魂和肉体的炼狱之痛。那种痛直接作用于人的心脏,是从精神到心理,再到生理的反应。读那样的文章真要准备一点止痛药才行。痛是需要的,它使我们灵魂苏醒,不再麻木苟活,但痛又是不够的,因为我们还需要得到拯救,得到新生。从《耻辱者手记》到《自由的歌谣》,再到《因幸福而哭泣》和《不死的火焰》,摩罗从黑暗中顽强地奋起,一步步向光明挺进,在心灵疼痛的同时,也在努力地寻找止痛解救的药方。这样的寻找是艰难的,痛苦的,却无不令人感到鼓舞和振奋。
  在《喜剧精神和悲剧精神》(见《不死的火焰》),和《论中国文学的悲剧缺失》(见《自由的歌谣》)两文中,摩罗用喜剧时代、悲剧时代,喜剧作家、悲剧作家对文学作了一种划分,在我看来,这一划分虽然有其独到之处,却限制了他的思考,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批评的力度和深度。
  摩罗在《论中国文学的悲剧缺失》中说:“每种美学风格的表现力都是有限的,我当然不是要求中国喜剧文学穷尽文学的奥义,满足我们所有的审美要求”。很明显,他的文章是在谈中国文学的局限(缺失),而不是在谈文学的丰富性和作品的个性化,因而对每种文学形式的不足表示宽容。所以,宽容是不应当的。与其说“每种美学风格的表现力都是有限的”,不如说,每种美学风格的“表现形式”都是不同的,但文学对它们的要求却是一样的。一个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他不会意识到他是在写悲剧文学还是喜剧文学,所谓悲剧、喜剧只是在作品完成之后,读者给它贴上去的一种标签,它可以表示它的某一种特点但不是全部。一个原本悲剧性的故事被作家写成了喜剧,这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悲剧(也是喜剧)。喜剧作家没有能力认识到现实和存在的悲剧性,更没有能力把它们在作品中表现出来,他们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是很严峻的。借用摩罗关于“文学模式”的说法,如果我们的文学只有这样一种喜剧模式,文学的真正意义又在哪里呢?摩罗在对喜剧悲剧的论述中,有两个基本点,但缺少一个中心---确切地说,是那个中心还不很明确,在中心不明的时候,要深入到问题的真正实质是困难的。我想,那个所谓的中心就是关于“存在的真义”问题,生命的真义,人生的真义,文学艺术的真义,等等等等,都与此相关。而这个“存在的真义”,又直接和信仰的真义,人文精神的真义等等有关,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这篇文章所能讨论的范畴,但是,它也正是摩罗等思想者(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新的历史时期,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吴洪森先生在给《不死的火焰》所作的序文《面对摩罗的困惑》中,提出了对于批判和创造的个人见解。他认为中国知识分子不应该过多地停留在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对民众启蒙责任的承担上,而要更多地创造新的文化新的艺术。他由此表达了对摩罗作为一个批判式精神战士的忧虑。他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更愿意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摩罗的作为。我想,所谓启蒙,与其说是对民人大众的启蒙,不如说首先是知识分子自身的被启蒙;而所谓批判,也首先就是知识分子对自我的批判。在旧的枷锁没有解开之前,任何新的创造都无从谈起。批判和创造是相互补充相互丰富的,应该将二者整合而不是分离。所以,摩罗作为一个批判式精神战士的努力是必需的,在当今中国知识界,这样的战士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基于对创造的期待,吴先生还对摩罗提出了多搞点文学创作的新要求。说到创造,我想,真正的创造,并不在其形式而在其实质,僵化的创作并不是创造,活跃的批评却有着创造性的生命力,它本身也就是创造。其实,摩罗的批评文章就具有这种创造性,尤其是他的文学评论,它们不仅有深刻的思想,真挚的情感,还有丰富而细致的心灵体验,独特而准确的审美感受,即使是在评论性的文章中,摩罗所显现出来的一切,已经远远在一个文学评论家之外、之上,他的诗人般的激情,他的审美鉴赏能力,和他对语言文字的敏感等等,都说明了吴先生对摩罗从事文学创作的期待是可以成为现实的。
  就让我们和吴先生一同期待着吧,并为此献上我们诚挚的祝福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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