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六期 | 2003年8月]

大哉众生(戏剧剧本)

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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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 物
  牤子:男,出场时19岁。    鸭子:男,出场时18岁。
  假妹儿:男,出场时17岁。   猫儿:男,出场时17岁。
  崽儿:男,出场时16岁。    小常宝:女,出场时18岁。
  老教士:燃灯山教堂牧师,80岁。
  
  时间 地点
  本世纪七十年代,以及现在;中国某山区农村,以及某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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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
  
  过场一
  
  【幕启。舞台一片黑暗。
  【男女声吟唱——
  【(唱颂)
  你曾试验我们,
  熬炼我们,如熬炼银子一样。
  你使我们进入网罗,
  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
  你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
  我们经过水火,
  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诗66:10-12)
  【吟唱声渐弱……
  【主题音乐起——歌剧《江姐》中《绣红旗》的旋律。
  【一个女人的喘息声由弱渐强——
  【昏暗的灯光渐显——
  【五条光柱在昏暗中交织地追逐着女人——
  【女人逃,光柱围追堵截——
  【男人的喘息声——        
  【终于,光柱强烈地聚焦在女人身上——
  【女人在强光中挣扎……    
  【切光。
  【主题音乐——
  
  片段一
  
  【主题音乐渐变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欢快旋律——
  【渐显——1970年代初一个夏天的傍晚,某山区一座破旧的教堂。舞台分为教堂殿内和教堂殿外。
  【教堂殿内的一切都显示出人为破坏的痕迹,还有不少属于那个时代的标语口号,有的已经陈旧,有的墨迹始干。在七零八落的墙上,有一幅正慈祥微笑的毛主席像。
  【教堂殿内的一边是知青们的住宿区,乱七八糟挂着蚊帐,农具,衣物。教堂殿中间是一个火塘,锅碗瓢勺,一片狼藉。
  【教堂殿的另一侧,亮着一盏橘黄色的油灯,白髯如丝的老教士正在灯前默默地坐着。老教士的身影被油灯光投射在破败的教堂墙上,微微摇曳。他身着教士特有的黑色圆领方袍,方袍已破烂不堪,上面还有不少红油漆写的“破四旧,立四新!”“打倒帝国主义的走狗!”“打倒特务!”“老顽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等口号。
  【随着歌声和笑骂声第一个上场的是猫儿。他跨着不成体统的正步,手持一根象征红旗的竹枝,嘴里模仿着军乐队的拌奏,唱着当时流行的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旋律重新填词的“革命知青进行曲”:
  革命知青个个想老婆,
  要求队长一个发一个,
  表现得好的一个发两个,
  表现不好发个老太婆!
  【假妹儿和崽儿上。他们也各持一枝竹枝,跟着猫儿一起唱着。但可惜崽儿因有小儿麻痹后遗症,瘸的,所以老是踩不好节拍。假妹儿的嗓音尖尖的,举手投足很女份儿。
  【最后是牤子和鸭子上。他们没有唱,脚步也不合拍,因为他们一人一头半拖半抬地抓着一个姑娘。姑娘嘴里堵着一顶军帽,双手反剪在背后。牤子和鸭子气喘吁吁,颇为狼狈。
  【姑娘“通”地一声摔倒在地。
  【一阵乱。
  【旁边发生的事,似乎对老教士发生了影响。他默默地放下祈祷的手,无声地捻弱了身前的那盏油灯——
  【教堂里橘黄的光线弱了下来,破墙上老教士的身影模糊了,有几柱从教堂屋顶破败的隙窿中投射来的晚霞霞光。
  【众人似乎已经完全忽略了老教士的存在,或者对他早已习以为常。
  牤:好啦,先别管这女的,过来开会。
  【众人来到火塘边,围成一圈。
  牤:(取出水壶,喝了一口,抹抹嘴,把它递给鸭子,清清嗓子)今天,嗯,这个,我们盼望以久的,嗯,这个代号“沙家浜”行动,终于取得了完满成功!
  【众人拍手叫好吹口哨。
  牤:(一挥手)这个,嗯,比上次偷鸡显然有了,嗯,大踏步的进步!
  鸭:上回就怨猫儿,那个屁呀,卟——老虎也吓得跑,别提是只鸡了。
  猫:去你妈的,你也不想想看你那副德行,笨手笨脚的,呼呼……比猪还不如。
  牤:(不再拿架子,啪地给了猫儿一掌)住嘴,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干啥都要有组织纪律性。举手发言,懂吗?整个儿一个流氓无产者。鸭子,这回是你先起的头,把屁股撅起来。
  鸭:(嘟囔着)怎么又是我?……妈的!
  【鸭子不情愿地撅起屁股,在座的一人踹三下,猫儿最用劲。
  鸭:哎哟,好你个贼猫,你等着!
  牤:(一挥手)好了,继续开会。这个……我说哪儿啦?
  假:(举手)我……
  牤:唔,你讲。
  假:咱们这个行动……是不是有点儿……犯法?
  鸭:这儿有警察吗?傻瓜,现在谁管这个。
  猫:有也早废了。现在你就是翻天覆地也没人管,别说犯法!革命知青死都不怕,还怕犯法?
  鸭:废话少说,现在……嘿嘿,她睡哪儿?
  牤:(给了他一掌)混蛋!还想挨几脚吗?
  鸭:(蔫儿了,嘟囔着)本来也是嘛……
  假:我就说过嘛,抢个沙奶奶,你们又不听。
  猫:沙奶奶?嘿,妈的——亏你想得出来。
  鸭:我说,(指指抢来的女人)先叫她帮咱洗洗衣服和被子——那被子三年没洗了,味儿的慌。要不先做饭吧,老子饿得呱呱叫了。
  【一阵欢快的乱叫乱嚷。
  牤:别闹了!
  【鸦雀无声。
  牤:现在关键问题在于,咹,这个……女的,她愿不愿意——参加革命要自觉自愿嘛!
  假:(举手提议)牤子,我看咱们还是给她起个名儿吧。我看她那样儿,洗洗脸一定很好看的。
  猫:真的?!(跑到姑娘面前去看)咦,真还可以啊,就是脏了点儿,一脸黑灰灰的。
  【鸭子和崽儿都不由自主地去看。
  鸭:呃,是挺好看的,我看就叫她“阿庆嫂”吧,照顾咱们十八棵青松嘛!
  猫:阿庆嫂?呔,她才多大能叫阿庆嫂吗?
  鸭:咱们的行动不是代号叫“沙家浜”吗?她不叫阿庆嫂还能叫什么,叫沙奶奶?
  假:笨蛋,脑子转个弯嘛——叫铁梅!叫江姐!
  崽:叫小常宝!
  猫:叫蝴蝶迷!
  鸭:什么,蝴蝶迷?(给了他一掌)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儿。
  【一阵乱。
  牤:(一锤定音)我看,就叫小常宝!
  【众想。
  猫:(举手)我赞成!
  众:(举手)乌拉,小常宝!
  假:(又一想)那咱们就不是十八棵青松啦?
  崽:对,这个燃灯山改名叫威虎山。
  鸭:那咱们呢?
  猫:咱们就是八大金刚——不,咱五个,就是五大金刚!
  崽:对,金刚不坏嘛!
  假:(犹豫)威虎山那八大金刚可都是坏人。
  猫:你他妈出身也好不到哪儿去。没爹要没娘养的,要不怎么会给发配到这狗不拉屎的鬼地方。
  鸭:(想通了)对对,都是狗崽子嘛,干脆就坏一把看看。娘的,抢这女的……小常宝,不当八大金刚——
  猫:(提醒)五大金刚!
  鸭:(较劲)老子就喜欢说八大金刚,咋啦?老子不当威虎山那八大金刚还想当什么?沙家浜那十八棵青松可没这个来劲,十八棵青松怎么好去偷鸡摸狗呢?哈哈,就是八大金刚——来劲!
  猫:(走到姑娘跟前,扯下她嘴里的军帽)你现在叫小常宝,听见了吗?什么家庭出身?是地主,还是资本家?是右派,还是反革命?
  宝:(畏惧)我……我……你们……放了我吧……
  猫:放了你?哈哈!(做出一副愤怒不堪,声嘶力竭的样子)你,一定是地主出身,对吧?所以你才对我们革命知青心怀不满,这样刻骨仇恨,对不对?(呼口号)打倒反动派!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狗崽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誓把……
  【小常宝在他的逼问和口号声中幻化出很多狰狞的形象……终于晕了过去。
  假:(扑了上去)呀,她昏过去了!
  牤:(抓住猫儿)够了够了,你的病又犯了,是不是?
  【静场。众人都把小常宝呆望着。
  猫:(半晌才从自我陶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走过去看看倒地的小常宝)嘿,这一招儿还真他妈灵呃。
  牤:(口气温和地)扶她过去,拿点儿水来。
  【牤子和崽儿照顾小常宝。
  假:呃,说不定她家真的是地主,要不就是……富农?
  鸭:对,我敢肯定是富农,要不然她怎么会吓晕了?这下太好了,嗨,她跑不掉了!跟咱一样,天王老子都不敢要罗!
  假:(有点同情)是啊,她只要在咱们这儿待一天,跑回去都没人敢收了。
  【小常宝喝了几口水,醒了,曲缩身子,打哆嗦。
  牤:(站起来)她不会装假。看样子她的出身真有点儿问题。猫儿,你还真行啊!
  猫:(得意地)那还用说。这一招儿老子也经历过,差点儿没把我吓得尿裤子。这回,嘿嘿,就算她家里想找她,一听咱革命知青的招牌,保准吓得屁滚尿流。她那富农出身谁他妈敢跟咱革命知青哩咯咙?(高兴得手舞足蹈)只准她规规矩矩,不准她乱说乱动!哈哈……(神经质地表演起来)杀——!咚咚隆咚——锵!老子——无产阶级革命派杀上来了!杀上来了,杀上来了!咚咚隆咚——锵!杀上来就不下去了——不下去了,不下去了!咚咚隆咚——锵,咚咚隆咚——锵锵锵!(唱)
  老子革命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背叛。
  要是革命就跟着毛主席,
  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
  滚蛋,滚蛋,滚蛋!
  滚蛋,滚蛋,滚蛋——!
  (一屁股坐在墙上下,哭一般地笑起来)哈哈……
  【牤子上前,默默地扶着猫儿的肩膀。
  【小常宝呆呆地看着猫儿这一幕。
  【静场。众人木然般地造型。
  老教士:(自语般低沉地)阿门。
  【光暗。男女声吟唱——
  
  ——暗转——
  
  过场二
  
  【追光照射在五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老教士身上。
  【男女声吟唱——
  【一个声音:“我在基督里说真话,并不谎言。有我良心被圣灵感动,给我作见证……”
  【天幕是一片混杂着各种颜色的流动色群,其速度合着吟唱的节奏……
  【赤裸的男人和女人缓慢地编排出各种造型。老教士手持一盏油灯,穿梭于男女的造型之中,似有走不完的路途……
  【一个声音:五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老教士,就这样开始了一个故事。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会传达给你一点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故事。我甚至不知道应该给它起一个什么名儿,以便让它能被人们所新奇。这故事离我又远又近。我常常做梦似地把它反复咀嚼,不自觉地将它编造,打碎了又捏起。我想为它找出点有所依凭的东西,可每每若有所获,又每每若有所失……
  【叙述声中,天幕上投映出牤子、鸭子、猫儿、崽儿、假妹儿、小常宝、老教士的历史性照片,还有当年的各种场景——
  【橘黄色的油灯在一片冷青色的昏暗中闪烁不定……
  【渐隐。
  【主题音乐——
  
  ——暗转——
  
  片段二
  
  【渐显。数月后。中秋夜,月圆时。景同前。
  【橘黄的油灯摇摇晃晃地闪亮着。老教士仍在原处坐着。
  【主题音乐——
  【小常宝在火塘边忙碌着——看得出她已经很适应这里的一切了。火塘中烤着两只鸡。五个知青在吃鸡喝酒。鸭子和猫儿边喝边划拳,假妹儿和崽儿在猜子儿,牤子喝闷酒,有心事。
  【追光打在崽儿身上。他似乎被音乐所吸引,渐渐站起来,随着旋律唱起了由此曲调改编的知青歌:
  崽:(唱) 风儿起,汽笛响,
  含着眼泪我看见了娘——
  站在路旁。
  天苍苍,野茫茫,
  孩儿我今天要告别故乡。
  船儿呀,你慢些走,
  让我回头——
  再看看故乡,
  再看看爹娘。
  ……………
  【静场。收光。
  鸭:(灌下一口酒)中秋,什么鸡*巴中秋?没劲,这种歌真没劲,没劲透了! (抽出身上的匕首在菜板上敲,口中边念边唱)儿啊——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莫嫌老汉,说话罗嗦。
  想当年——
  你爹你娘来逃荒,
  一根扁担两只筐。
  那时你饿得象瘦猴,
  三根筋支起一个头……
  (一匕首插下)妈的,真没劲!
  猫:哟,今天月亮这么圆,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鸭:去你的,老子又没跟你说。真没劲!
  猫:你……
  假:(痴痴地喃喃着)我真想回家……
  宝:(打圆场)猫儿、假妹儿,这只鸡又好罗,来,尝尝。鸭子大哥、崽儿,给你们这个,别光喝酒呀,光喝酒伤身体的。
  牤:(已有些醉意,拉过小常宝)小常宝,来,你别管他们了,喝一口吧!
  宝:不不,我不会。
  假:小常宝,喝吧。这几个月,全靠你……
  鸭:是啊,真够辛苦你了,这几张嘴,这几个肚子,要不是……想不到,你……真好。对我们没得说。
  崽:吃了你做的饭,我再也没闹肚子。这都是你的功劳。
  猫:是啊,要不是有你,我这身衣服,早报销了。鸭子那双脚,也早成烂臭脚丫子了,哈哈!
  鸭:(给他一拳)滚你的,我自个儿不会说,你小子属猪的——嘴巴怎么那么长?小常宝,你在咱们这儿……还住得惯吧?
  宝:住得惯,住得惯。
  猫:真心话?
  鸭:猫儿,你他妈别使坏。
  猫:呃,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呃……我这话也是你们想问的嘛。问问又不少小常宝一根寒毛。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嘛,又不是外人,问问有什么不可以的?对不对啊,小常宝?
  宝:猫儿哥,看你说哪儿去了。我……嗯……是真心话。我……从来没吃这么饱……嗯,心里还……快活。嗯……也没人敢欺负……
  崽:真的?
  宝:(很认真地点头)真的。这儿……也不要早请示,晚汇报……也不担惊受怕的……我还跟崽儿哥学唱了好多歌儿呐……你们对我……好,比我家里人还好。真的,我从小到大,还没这么快活过呐!
  鸭:那是。咱们是谁?咱们是五大金刚啊!谁他妈敢来管咱们,那不是找死吗?嘿嘿,(盯着小常宝看)就是嘛,小常宝这几个月长……胖罗,脸也白生生的……
  猫:傻冒儿,那叫丰满白净,你老土啊,你?
  鸭:(冲过去)你他妈的——
  牤:行了,别闹了。来,咱们敬小常宝一杯!
  【众人来劲,叫嚷,吹口哨,一阵乱。
  【小常宝不知所措,连连喝了好几杯酒。
  【众乐,均有几分酒意。
  【一阵山风灌进教堂来,油灯摇曳了几下——
  猫:(高兴之余看到老教士)喂,老教士,你也来一杯吧!
  【除了牤子拉小常宝喝酒以外,鸭子等四人起哄,围到老教士四周,拉拉扯扯乱了一阵,不见老教士有任何反应。
  猫:咦,这老教士是不是死了?
  【假和崽试其呼吸。
  假:呀,他真的没气了!
  【又是一阵乱。崽儿捡起一鸡毛试老教士的呼吸,众敛息屏气地观看。
  老:(自语般地)阿门!
  【众人吓了一跳。半晌——
  鸭:他还是活的嘛。
  假:可他动也不动,不吃不喝不说话。
  鸭:邪门儿,真邪门儿!
  崽:还有这盏灯,好象一直都亮着。
  假:(想起来)对,一直都亮着。
  猫:唔,这油是……(拿灯嗅嗅)菜籽油,妈的,他从哪儿偷来的?
  鸭:(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现在油多金贵呀!喂,老教士,你是哪儿来的门路搞菜油啊?娘的,跟咱传传经啊。
  牤:(在另一边)嘿,那个老教士有啥好审问的,他要想开口早说话了。快过来,劝小常宝喝酒。
  【鸭子等又闹着拥到小常宝身边。
  宝:我不能喝了,真的不喝了。
  猫:不行,这是革命知青的最高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宝:我……我……
  鸭:(拉开猫儿)不喝就唱歌,这几天我常听你哼崽儿唱的歌,就来这个也行。
  宝:我……一个人唱不出来。
  牤:(也来了劲)崽儿,上,男女声二重唱。哈哈……
  崽:我……
  猫:(自告奋勇)我也行!
  鸭:(一把把他拉下来)你老实呆着吧。
  【崽儿上,来到小常宝身边,隔了一段距离,趑趄着不敢走近。
  鸭:看你那熊样儿,走近点儿呀,别不好意思呀。你这叫……什么来着,对,油爆屁股半拉面嘛!多跌份儿哪!
  猫:什么呀,那叫“犹抱琵芭半遮面”——什么“油爆屁股半拉面”。你他妈当年就这么背词儿啊?还知识青年呢,真他妈跌份儿。
  鸭:(噎住)你——!
  【冲上去,二人打。乱。
  牤:(大叫)嘿,你们——!
  【牤子吼止不住。乱。
  宝:(见此情境)好吧,我唱。
  【众人定住,静场。
  牤:好了好了,来,咱们鼓掌欢迎。
  【众鼓掌。
  【崽儿终于靠近了小常宝。二人站好了。
  【主题音乐——小常宝和崽儿重唱那首知青歌——这首歌,是当年知青们的情歌,委婉抒情,催人泪下……
  【小常宝已经醉了,每一个人都醉了——除了那个老教士。
  【音乐弱收,留下小常宝和崽儿的清唱声袅袅不绝……
  【众人异样地发呆,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着……
  【四周蛙虫唧唧……
  【月光如水……
  【单一的心跳声——轻轻的、平缓的、带着深沉的哀愁和孤寂……
  【小常宝感受到了这股比山还沉重的愁绪,她缓缓转过身来,似乎无意识地张开手臂,搂住了沉溺于愁绪中的崽儿——
  【一颗心,两颗心……六颗心的跳动声汇聚在一起。
  【“当啷”——牤子手中的酒缸子跌落在地上。这声音催促了他的身躯摇晃着越过其他人走向中央那对身影——
  【他的行动惊动了那对身影,他们下意识地分开了——
  【牤子步步逼近了小常宝……小常宝迎着牤子的目光,开始还不知所以,当牤子来到她面前时,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兀的,她被灌木丛绊了一跤,发出了一声压在喉咙里的惊呼——
  【几乎同时,牤子如豹子般地扑了上去——
  【二人翻滚在一起,没有叫喊,也没有厮打,只有一种天地间男女所特有的纠缠……
  【其余的人已经傻呆了,直楞楞地把这对男女盯着——
  【二人翻滚到了灌木丛中。
  【“啊——”女人的一声母兽般的叫喊……然后是男人的喘息声、以及肉体间的动颤声……渐渐,一切归于平和——
  【较长时间的静场。
  【牤子光着膀子和腿,摇晃着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他谁也不看,两眼熠熠闪烁,那目光似乎投射得很远……
  【他直直地走向岩边,众人的眼光紧随着他。他对着远处苍黛色的山峦、银灰色的圆月,楞了半晌,突然——
  【他“扑通”一声对着月亮跪了下去,匍匐着一动不动。
  【静场。
  【突然,鸭子猛一转身,扑向灌木丛。
  【猫儿回过神来,发疯似地翕动着嘴,但没有声音……他也扑了过去。
  【崽儿也蠢蠢欲动,他梦游般地摇晃着,喃喃着,踟躇地走向灌木丛……
  【假妹儿渐渐地缓过了气,他默默地转过身。
  【舞台上一片昏暗,唯有那盏油灯和那堆快要燃尽的篝火还散发着橘红的光芒……
  【男人和女人的心跳声,撕扯声,喘息声,痉挛声……
  【老教士雕塑般的身影似乎晃动了几下……但又定住了。
  【假妹儿独自一人蹲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天边的圆月。
  【昏暗的空宇中,回荡着男人和女人的颤动声,喘息声……
  【当一切回归于平静后,鸭子、猫儿、崽儿相继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他们的光脊梁在余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晶晶汗光。
  【男女声吟唱——
  【小常宝醉酒般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她身上的衣服已成了碎片,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光光的脚,光光的背,破碎的衣襟在山风中飘荡……
  【她茫然若失,又似有所得,脸上发光,嘴角挂着些微笑意,嘴唇翁动着,似乎在呼唤着什么,人如梦般移动……
  【男人们都各自保持着自己的状态,但都不敢看她。
  【小常宝梦游般醉酒般地移动着……
  宝:(梦游地醉酒地喃喃)我……真快活呀……天哪!……你们……这些……男人……都是我的了。我是女人……我是你们的女人……我……要当你们的女人……(发泄地颤抖地大叫)我要当你们的女人——!(她突然被蹲在地上的假妹儿绊了一下,定住了)噢,对了,还有你……你……(拉他起来)来吧,你也来吧……你来呀,别害怕。(疯了一般地大笑)我快活……我高兴……来吧——来吧——!来……来……
  假:(连连后退)别别,小常宝,你别这样……不不,我不……我不……你……安静安静!
  【小常宝茫然地站住了。
  【一阵山风吹过,老教士打了个寒颤,他面前的油灯火苗闪动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黑场。
  【老教士俯下身去……
  老:阿门……
  【众隐。月光投射在小常宝身上——
  【女声吟唱——
  【小常宝茫然地走向天幕——
  【天幕上是一片纯净的宝石蓝——
  
  ——暗转——
  
  片段三
  
  【显——三个月后,初冬,夜半,景同前。
  【知青们已安睡。火塘里有微弱的光。鸭子的鼾声起伏着。
  【教堂内已没有那盏长明灯。老教士不在,小常宝的蚊帐在另一侧,蚊帐开着,铺上没有人。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啼叫声。
  【一个身影悄悄爬起,来到中间火塘旁,蹲坐下——那是牤子。他点上支烟抽着。
  崽:(把头伸出蚊帐)牤子,我也睡不着。真他妈冷,今年冬天来得好早啊。
  【牤子没有吭声。
  猫:(一下撩开蚊帐)妈的,要招工了,(披着被子来到火塘边)谁睡得着。(听听鸭子的鼾声)除了鸭子,这小子真好福气。
  【崽儿已经裹着被子爬起来。假妹儿也从蚊帐中伸出头来,见火塘火小,穿好衣服下来加柴,火苗子窜起——
  假:(看看小常宝住的地方)小常宝还没有回来吗?
  【众人都朝小常宝住的那一侧望去,但谁也没有吭声。
  【静场。
  猫:(无聊地打个呵欠)老教士走了,只剩下我们这群小和尚了,穷作乐,嗨……(唱)
  我是个小和尚,
  泪汪汪,庙里来烧香。
  想起了我的娘,才不该
  送儿当和尚。
  如来坐中央,
  十八个罗汉坐两旁。
  保佑我,小和尚  
  早日升天堂,
  早日升天堂。
  【歌声中鸭子被吵醒,一挺身坐起——
  鸭:嚎丧啊!这哪他妈是庙,这是教堂!
  【牤子也被吵醒,本来想发火,但又被那种悲凉的歌声打动。悄悄披着被子来到火塘边。
  【歌声与音乐在空宇中飘扬——崽儿、假妹儿加入合唱中,只有鸭子和牤子没开口。
  我是个穷知青,
  泪汪汪,教堂里来烧香。
  想起了我的娘,才不该
  送儿到农庄。
  大队长坐中央,
  十八个穷知青坐两旁。
  保佑我,穷知青  
  早日进工厂,
  早日进工厂……
  【音乐弱……
  【众人无精打采。
  假:(找个话题)呃,牤子,老教士真有什么密电码吗?这老教士真的是特务?
  猫:他要是特务,中国早变天了。这种鬼地方瞎搞胡搞。(欲去撒尿)妈的,叫老子们到这夹皮沟来改天换地,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
  【走到门口,欲撒尿。
  牤:呃,卫生点儿,别在门口滋。
  猫:(一边回头答话,一边走出去几步)你也老不看看这地已经冻——(冷不丁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啊呀——!
  众:干啥?!
  猫:(爬起来一摸,鬼哭狼嚎地)呀,人——死人! (逃也似地连滚带爬)人,死人,我的妈呀——!
  众:?!
  【一阵乱。
  牤:(定定神,操起一根扁担)好象……真是一个人。别怕,去看看。
  【众人正欲起步,猫儿突然感到手上有些异样,借光一瞅——
  猫:(怪叫)呀,血——血——!
  【众人冷不防又吃一惊,纷纷却步。连牤子也后退了两步。假妹儿、崽儿早已逃到旮旯里去了。
  牤:(定定神)看看你们,真是的!没啥大不了……
  【众人各自给各自壮胆。
  【牤子跨出去,翻转那人体——
  【其余跟上——
  假:呀,是老教士!
  崽:天那,怎么办?!
  牤:(查看)哦,他一条胳臂没有了……
  【众看。猫儿吐了,崽儿、假妹儿也迅速转过身,吐了起来。
  鸭:人呢,还有气吗?
  牤:(细细查看)人还活着。咦,血没流。
  崽:(缓过劲来)那……送县里吧,这里又没医生。,
  牤:二百来里地,又不通车,送到也不行了。(想想)先把他抬进屋里吧。假妹儿,拿药箱来。
  【一阵忙乱。
  【渐渐地,老教士醒了过来。
  假:他醒了。
  【众围上。
  老:(看看众人)哈里路亚,总算回来了。
  牤:你……还行吗?
  老:(看看失去的右臂)还行……我已经扎住了……
  假:(翻药箱,倒出些杂乱东西)啥也没有。(问老教士)怎么救你呀?
  老:(欲笑又没笑出来,说话中不时停顿喘息,后同)救不了……我是逃出来的,不要连累众位。
  鸭:没事儿,谁他妈敢惹知青?昨天要是我们在,那帮狗屁农民赤卫军也没法套你走。妈的,这帮杂种!老教士,挺得住吗?
  老:(点点头)……
  【崽儿喂老教士吃喝了一些东西。老教士恢复了一点元气。
  牤:老教士.这是怎麽回事儿呀?真有什麽“密电码”?他们怎么这样整你呀?
  老:我冒死逃回来,是想拜托你们——
  牤:没事儿,你说吧,只要有用得着我们的。
  老:请你们去那画像背后,取件东西来。
  【老觉指指主席像。牤子踌躇片刻,过去,掀开画像,什么都没有——
  【猫儿灵机一动,跑过去——
  猫:哼哼……别忙,看我的。
  【他在画像背后的墙上敲,敲到空响处。
  鸭:(也跑过去)哈,有门儿。真不愧是个贼猫!
  猫:(推开他)少说废话。拿家伙来。
  【鸭子屁颠颠拿来一把铁锹,准备朝墙上砸。猫儿一把抓住铁锹杆——
  鸭:你干嘛?
  猫:你这么一锹下去,还有个屁!
  【二人争。
  牤:鸭子,让猫儿来。
  【鸭子不情愿地放手。猫儿小心地在墙上砸出一个洞。牤子从里拖出一个包袱,异国风格的包袱皮,很沉,打开,内里有一大一小两本书,一是巨大的木壳套羊皮书,一是宣纸手抄本的线装书。
  老:今天他们来这,就是为了这两本书。
  【众好奇围观。
  牤:这是什么书?
  老:这是圣经,是四百多年前,一个叫利马窦的传教士带到中国来的。
  崽:(翻看羊皮书)呀,这都是什么字,这么怪?
  老:拉丁文。
  假:老教士,你看得懂?
  老:咳,我只看得懂那本小的。看得懂的早死了。这本圣经,是这教堂的创始人为避战乱带到这里来的,传给我的时候,都不知道过了好多代了。据说它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我怕是不能保全它了,只有拜托你们了。我这身臭皮囊无足挂齿,唯有此经不可不传。我若死后,请将我肉身焚化,骨灰扬在此山前后即可……嗯……拜托了……以马内利(神与我们同在)……愿……
  【静场。
  【男女声吟唱声弱起——
  【老教士死。
  崽:老教士,你醒醒!
  牤:……他死了。
  【较长时间的静场。
  【舞台另一侧,小常宝静静地上场,远离众人身后站住了。谁也没发现她。
  牤:(在沉寂中想起了什麽)把老教士那盏灯给他……点上吧。
  【崽儿到另一侧找出那盏油灯——
  【他刚拿起灯,转身发现了小常宝——
  崽:小常宝……
  【众倏然回头——
  众:?!
  鸭:(跑上前)哎哟,你去哪儿了,小常宝?
  宝:老教士……他死了?
  鸭:嘿,死了,升天了。
  【静场。
  宝:(垂头)死了……升天了……那……多好啊……
  鸭:(弯腰歪头看她)你怎么啦,怪糟糟的?
  宝:……
  【小常宝转身,拿来火柴划燃了,崽儿将灯凑上。
  【油灯点燃了——
  【崽儿将灯放到老教士身边。
  【橘黄的光闪烁着,众人的身影在教堂壁上晃动……
  【吟唱声——
  
  ——暗转——
  
  过场三
  
  【显——空旷的空间,茫茫无垠。一点油灯光由远及近。
  【吟唱声——
  【老教士手持灯盏,行走在通向天国的路途上。
  【在吟唱声中,天光大开,光影流绚——气势庄严而宏大。
  【老教士来到天国。
  老:啊,终于到了。(手舞足蹈)这正是:
  虔敬向主六十载,
  终得升天脱苦海。
  生老病死皆已去,
  憎爱求取胡将来?
  地狱之路有你伴
  天国之门为我开。
  行走途中呼唤你,
  满心欢喜无悲哀。
  (五体投地)主啊,你是我的产业,是我杯中的份;我所得的,你为我持守。我的产业实在美好,因为你必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在你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在你右手中有永远的福乐。(诗16:5-11)
  【一个声音传来:“我使你的肩得脱重担,你的手放下筐子。(诗81:6)”
  老:主啊,早年我曾是一大罪人。少小时遇大荒,随一伙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后遭官府追捕,逃到燃灯山教堂,本想避避风头。那里的牧师传我福音,要我信靠耶稣基督,我从勉强到感动,终于蒙你的怜悯,拣选了我,迎接你在我心中。从此因信称义,得到无限喜乐。
  【声音:“你诚然是我的百姓,不行虚假的子民。(以63:8)”
  老:主啊,今我神州大地,正遭劫难。我燃灯山教堂也遭恶灵侵扰,为逼问我教堂古传圣经,严刑拷打我。为宏大你的光辉,我尽职尽责,终得保全此经,将它托付给了几位心地善良的年轻人。我右臂,因无法与身体一同焚化,所以失去了。
  【声音:“他们不敬畏那当敬畏的,反倒敬畏那不当敬畏的。我的百姓将他们的荣耀换了那无益的神。(耶2:11) 他们崇拜偶像,依靠人血肉的膀臂,心中离弃我。他们用可憎之尸玷污我的地土,又用可厌之物充满我的产业。(耶16-17)”
  老:(转身向观众)谁可怜你呢?谁为你悲伤呢?谁转身问你的安呢?(耶15:5)主啊,我从一恶徒罪人,因信称义,成为神的儿女。我今来主脚下,愿你眷顾我们,怜恤我们。我因你的感动独自静坐,因你使我满心愤恨。我的痛苦为何长久不止呢?我的伤痕为何无法医治,不能痊愈呢?(耶15:18)
  【声音:“哦,你看到的这个世上没有义人,连一个都没有。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谁能识透呢?我是鉴察人心、试验人肺腑的。离开我的,他们的名字必写在土里,因为他们离弃我这活水源泉。(耶17)我的百姓愚顽,不认识我,他们是愚昧无知的儿女,有智慧行恶,没有知识行善。(耶5:22)我除去他们罪的时候,就是我与他们所立的约。(赛59:20)”
  老:主啊,我跟从耶稣基督见证了你的约定。你是我的力量,是我的保障,在苦难之日是我的避难所。列国的人必从地极来到你这里,说:“我们列祖所承受的,不过是虚假,是虚空无益之物。人岂可为自己制造神呢?其实这不是神。”(耶16:19-20)我要去传这福音,愿这福音传到地极。只是我的口愚笨,不知怎样说才是。
  【声音:“你不要说不知怎样说才是,你不要惧怕他们,他们必攻击你,却不能胜你,因我与你同在。你若归回,我就将你再带来。使你站在我的面前。(耶1:6-8;15:19-21)”
  老:可我该怎样传你的道呢?
  【声音:“这道离你不远,正在你口里,在你心里。(申30:14)”
  【空中响起一个霹雳,一切皆归于黑暗之中。
  【黑暗中吟唱声渐弱。
  【显——苍茫的旷野。老教士的魂灵在旷野之中坐起,天幕上是一片灿烂星空……
  老:(爬起来,仰向天空)一觉醒来,却是满天星斗。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在梦中。(不停地走着)我是大有忧愁,心里时常伤痛,为我兄弟、我骨肉之亲,就是自己被诅咒,与基督分离,我也愿意。(罗9:2)啊呀,象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原罪之人,哪里能达到超凡入圣的境地呢?不过是因信靠我主而白白称义罢了。这才是——
  潜心向主六十载,
  哪得升天脱苦海?
  生老病死来而去,
  憎爱求取去而来。
  地狱之路无你伴
  天国之门岂我开?
  行走途中抱怨你,
  满心伤痛甚悲哀。
  我若说:我不再提主,也不再奉他的名讲论,我便心里觉得似乎有烧着的火闭塞在我骨中,我就含忍不住,不能自禁。我听见了许多人的馋谤,四周都是惊吓……(耶20:9)
  【下。光灭。
  
  ——暗转——
  
  片段五
  
  【渐显——第二天下午,晴。景同片段一。
  【小常宝心事重重地在教堂殿外给男人们晾晒被子等物……突然,她胃里一阵阵痉挛,弯腰跑到一侧呕吐起来。
  【鸭子上。
  鸭:(兴冲冲地)小常宝,看我给你……呀,怎么啦?病了?
  宝:(摇手)不,我……哇——!
  鸭:(急了)天,你病得可不轻!娘的,这鬼地方缺医少药的,怎么办?
  宝:(缓口气)不要。我这……没病。
  鸭:没病?没病你吐个什么劲儿!
  宝:(哭笑不得)我……不是。(掉泪,转身)我……
  鸭:怎么,生气啦?呃呃呃呃,不是就不是。我……(转身去就她)你知道,这几个人当中,就数我鸭子对你是青皮儿萝卜——心里美。他们哪,都他娘的不定啥时候一拍屁股就溜了。
  宝:(被说中心事,抓过话题)哪你呢?现在城里来招工了,他们都在忙……你……也要走么?
  鸭:走?我朝哪儿走?我爹是反革命,死了,我妈早改了嫁。老子鸭子大爷是天生的孤儿,流浪汉一个……呃,对了,差点儿给忘了,你看这个——
  【鸭子从怀里嗖地拉出一条小花狗来——
  宝:(乐了)呀,小狗儿!
  鸭:(比划着)我今天特地去为你偷的。就在黄牛坡下面那个大院子。我悄悄地进庄,打枪地不要。然后,(唱样板戏)“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哈哈……”,你喜欢么?
  宝:(红着脸,亲着狗,小声地)喜欢……
  鸭:那,亲我一个。
  宝:(躲)你……你……得替我拿个主意。他们……现在……都顾不上……
  鸭:那还用说,一万个都行!我鸭子要是没你,下辈子也别想知道做人的滋味儿。说吧,全包在我身上。
  宝:(想想)那天老教士还在的时候,我问他来着……
  鸭:就那个老教士?你问他什么?
  宝:我问他……象我这样……死了会不会下地狱?
  鸭:什么地狱?你这是封建迷信嘛。
  宝:(自顾自地说)他说,不会的,你是好姑娘。圣灵要怪罪也怪罪不到你头上来。
  鸭:可不是嘛,你瞧瞧,这老教士有道理嘛!
  宝:(依然故我)我说,是啊,我也喜欢跟他们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谁都不怕,啥都不在乎,挺快活的。可他们……这样……会不会下地狱?他们也是好人哪,怪可怜的,衣服没人洗,家里没人管,有的没爹,有的没妈……
  鸭:(特别提醒)哈,我可是爹妈全没有哇,你可别忘了!
  宝:老教士说,他们是好人。可就怕碰上什么事儿,心不齐。(担忧地对鸭子)老教士可没说你们会不会下地狱……
  鸭:什么下地狱?我们是金刚,还他妈怕下地狱?这老家伙!呃呃,快说你有什么事吧,急人!
  宝:(看着对方)现在,就有个事儿。
  鸭:那你快说呀,绕来绕去绕个什么劲儿?
  宝:我……(咬咬牙)我有了。
  鸭:有了?有什么了?
  宝:我有……娃娃了。(背过身去)
  鸭:娃娃?……娃娃——(懂了)天,你是说……你,这肚子里……呃呃,有个小小常宝啦?
  宝:(点头)我昨天……就是去找……那个……医生……她说的。
  鸭:(跳起来)我说你昨天去哪儿啦。噢,我的妈呀——我们有小小常宝了! (被冲昏了头)你等会儿,我去找他们。
  【跳跃着冲下山坡——
  宝:(大叫)你别——你回来——!你……天那!
  【又是一阵反胃,她踉跄着跑到角落里呕吐起来。
  【崽儿、假妹儿和猫儿从另一侧上。猫儿手里拎着一串刚偷来的地瓜。
  【小常宝躲进教堂殿里,听着他们的动静——
  崽:招工招工,招得人象掉了魂儿一样。
  假:猫儿,公社那边还有什么新闻?
  猫:妈的,那边人人都跟防贼似的,好象谁都揣着绝密文件那样。
  崽:(自语般喃喃着)不知道我们几个谁有份儿?
  猫:你没问题,要不是你家那成份,早该办病残了。我们呢,只要能回家,就得拚一场。妈的,就那几个名额,还不知谁他妈的七大姑八大姨……
  【鸭子和牤子上。牤子买了两瓶酒提在手上。他已经从鸭子嘴里得到小常宝的消息了,脸沉着。鸭子还那么兴高采烈的。
  鸭:(发现另三个)嗨,你们都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到处找。
  假:我们……
  猫:(抢过话头,扬扬手中的地瓜)我们挖地雷去了。(先注意牤子)嘿,牤子买酒来了。(再看鸭子)怎么,看你那样子,有什么重大新闻要发布?
  鸭:(得意扬扬)当然是罗,这是“天大地大没有毛主席的恩情大”的大大大大……大新闻!
  三人:什么?
  鸭:(播音口吻)新华社燃灯山……(问)今天几号?
  猫:你他妈哪根神经搭错了?
  鸭:你才他妈的,新闻就得有个新闻样儿嘛。
  假:好了好了,今天六号,快说吧。
  鸭:新华社燃灯山教堂六日电:小常宝有了小小常宝,我们要当爹了!
  【除了牤子,其他三人当场傻愣在那里。
  猫:(半晌,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鸭:娘的,我们要当爹了——你怎么“听而不闻”?(对崽儿)这回我没说错吧?
  【静场。
  鸭:嘿,你们这是怎么啦,跟吃了耗子药一样?喂,说话呀。
  猫:(哭笑不得,小声地)这个大浑球……
  鸭:你说什么?
  崽:鸭子你……咳,你想过没有,当爹是不能……“我们”当啊?
  鸭:(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们不能当……(自我解嘲地)嘿嘿,我们不当爹还能当什么?
  【静场。
  牤:(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想找另一个话题)这老教士去了……
  崽:(会意,紧接着)这老教士挺硬气的。
  假:(也会意,接下去)人家这是为了信仰嘛。
  牤:也别说,这些日子我老在想,这老教士干的事,明明是谁都不愿干的。可这么两本破书,他干吗要陪条命进去,还费那么大的劲干嘛呢?
  猫:这有什么,中了邪呗。
  牤:不对,还是假妹儿说得对,那是为了信仰。
  崽:前些年我们还不是跟他一样,什么傻事儿没干过?
  牤:不一样。我们那时是随大流,挺狂热,玩枪玩命不当回事,还觉得挺带劲儿。可回过神来,稀里糊涂的。他很清醒。一个人成天坐在那儿,又不是打瞌睡,肯定是在想什么东西。呃,说不定,就是那本破书上的什么……崽儿,你拿出来念念。
  猫:对,不定上面有什么绝活儿呢。你瞧那老教士那股力气,真他妈大!命还那么长!
  【崽儿取出包袱,打开——
  鸭:(伸脖子看)我操,这书怎么念,翻也翻死了,这蝌蚪文谁他妈认识?老教士都没门儿,你行?
  【崽儿不理他。拿出那本小的手抄本线装书,翻开——
  崽:这手毛笔字是挺绝,可是竖的,还是繁体。
  猫:管它,找段有趣儿的,凑合着念吧。
  崽:(翻开第一页,念)“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走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嘿嘿,这是神话故事嘛!(又翻)呃,这儿有说女人的:“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创1-2)
  【猫儿一把夺过。胡乱翻看——
  猫:……这都是些什么呀?(丢开书,抓起一个地瓜)没劲。
  【假妹儿过来,捡起书——
  假:(随手翻,快速看……随口念)“思念变为虚妄,无知的心就昏暗了。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将不能朽坏之神的荣耀变为偶像,仿佛必朽坏的人和飞禽、走兽、昆虫的样式……装满了各样不义、邪恶、贪婪、恶毒,满心是嫉妒、凶杀、争竞、诡诈、毒恨……背约的、无亲情的、不怜悯人的……”(罗1)“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作。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罗7:19-24)“明白基督的爱是何等长阔高深……这爱是过于人所能测度的……充满了你们。”(以3:18-19)挺有意思的嘛!
  猫:(大失所望)什么呀,善哪爱的,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扯淡!
  牤:(用心想着,喃喃着)“思念变为虚妄,无知的心就昏暗了。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
  鸭:呃,怪糟糟的,这说不定真是什么密电码呐。
  牤:(仍在自我状态中)那老教士为它而死,总该有点什么吧?他一个人,为什么……(一挥手)算了,我是想说,这个……我们也该有点什么……带劲的事儿,能让咱觉得活着有劲些。
  猫:这本破书有什么劲?崽儿,扔了吧!说不定哪天招工搞政审呐,这些搞政工的鼻子可尖了,这破书别他妈连累咱们。
  崽:(收起书,包好)唉,好歹也是老教士一条命换来的嘛。
  牤:对,你先保管好,说不定哪天咱们还用得着。
  崽:(包包袱,自语)圣经,什么是圣经……
  【静场。
  鸭:(终于忍不住)娘的,真憋气!喂,什么生经熟经的,我看你们是发神经,胡扯乱扯,扯哪儿去了?嘿,小常宝怎么办?!
  【静场。众又陷入无话可说的泥淖中。
  鸭:(光火,大叫)嗨,你们这帮狗屁!还他妈五大金刚呐!我——呸,我饿了。
  【鸭子一把抓过猫儿手上的地瓜,气呼呼搓了搓泥,咔嚓咔嚓吃开了。
  猫:这家伙,真能吃。
  鸭:(这下可逮着了)你他妈是怎么了?
  猫:(有点心虚)咿咿……我说说,又没啥坏心眼儿。
  鸭:屁!你把我鸭子当憨子,贼猫!
  猫:咿咿……你们瞅瞅,真上劲了呃,我怎么贼猫了?
  鸭:(一摔手上的东西)你贼心眼儿多了,当我不知道?
  猫:(也来了劲)怎么多了,多什么了?你说呀,你……当我怕你么!
  鸭:(急了)娘的,老子说不上来——
  【鸭子扑上——二人扭打在一起。崽儿、假妹儿上前拉架——
  鸭:娘的,老子连你们一起打!
  【一场混战。牤子在一旁抽闷烟。末了——
  牤:(大吼一声)够了!
  【众止。
  【牤子拿起酒瓶,倒酒入茶缸。
  牤:(喝一大口,递给鸭子)来,喝!
  【鸭子看看众人,过来拿起缸子,喝。
  【其他的人也过来,拿起缸子,轮转一圈。
  牤:(半晌)这事儿……当时……是我该负责。再说,我也挺喜欢……
  崽:你有爹妈。在这儿一结婚,就出不去了。招工的要来了,你成份也不错……
  牤:这有什么!家里我去说。我就不信这儿不活人。
  猫: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不能光凭……一时冲动。
  崽:唉,我想过好久,要不是我是个残废……
  牤: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没嫌弃你。
  崽:不是你们。我是说小……小常宝,她跟了我,我这个样儿,没法……让她满意……
  【静场。
  鸭:(慢悠悠地,仿主胸有成竹)算了,你们都别扯了,还是我来吧。
  【大家一起回头看着鸭子。
  鸭:(一个个看过去)崽儿、假妹儿不行,猫儿又不愿意……
  猫:谁说我不愿意了?我是……
  鸭:得了吧,你那心思我还不知道?你看不上小常宝,对不对?
  猫:(急了)去你的,我要有这心思,天打五雷轰!
  假:好了。你们在一起就斗,干嘛呀!还什么金刚兄弟,这么大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鸭:我这不是来解决么。我看来看去,咱这里头,也就数我鸭子是这块料了。我这人,从小没人要,到处流浪。咱哥几个在一起,我还是个人样儿。金刚兄弟是不赖,可也活得没啥劲。这快一年有了小常宝,才觉出点味儿来。今儿一听说她有了,我就想当爹,真的!要不然,我……不知道会怎样?说不定……会杀人放火,会……反正,我就是想当爸爸了……然后,哪怕死了死了的,也就算了。
  【较长时间的静场。
  猫: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全解决。
  鸭:你还有什么馊点子?
  猫:你们看看,我……不说了。操,我他妈生我下来,怎么不一开始就是坏人!
  鸭:你他妈本来就是。
  牤:唉,行了,你们真是秤杆加秤砣,离又离不得,在一起又较劲。好啦,猫儿,说吧。
  猫:就三个字——做人流。
  鸭:(关心地)什么“做人流”?
  【静场。
  猫:(低声嘟囔)还想当爹呢,傻冒儿。
  牤:就是……不要这个娃,做手术。
  鸭:(急)谁说不要?我要!(冲起来,大叫)谁敢说不要,老子——!
  【静场。
  假:我看……还是让小常宝自己拿主意吧。
  牤:这个……鸭子,你看呢?
  鸭:(兀自蹲下)行。
  假:我去叫小常宝来。
  【小常宝躲在教堂殿里早已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当假妹儿进殿后,她便默默地起身随假妹儿来到殿外。
  假:小常宝,这事儿是我们不对。你自己有权为自己做主。就算是……那个,亡羊补牢吧。
  【小常宝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地来到鸭子身边,立住。
  【主题音乐——
  【牤子等默默隐退。光弱。
  宝:(半晌,用手触触鸭子的肩膀)我不是……不想做……卫生院医生说我……已经三四个月了,除非是到县医院……(哭)我好怕……
  【鸭子浑身一机伶,抬头,缓缓转身,看看小常宝。然后把头靠在她的微凸肚子上。他的肩头微微抽搐着……
  鸭:行,咱不做……我要……我要……我喜欢……有个娃。有个娃,你才真的是我的……我想要他……他是我的……
  宝:(感到他无声的哭泣)你……怎么了?我……知道……咱……咱的娃,总算有个爹了……(凄切地笑)他们……都不敢当这个娃的爹……只有你。我只有靠着你了……这个娃他……也只有靠着你了……(抽泣)鸭子——娃他……爹……
  【鸭子又是一机伶,死死盯着小常宝……忽地闪开,一步步后退——
  【光弱——
  鸭:不不……我不是……我,我在哪儿?这是哪里——?
  【追光灯投射在鸭子身上。舞台一片黑暗。
  鸭:这……是他妈个梦!这是在哪儿?女人,我的女人。还有一个娃——我的娃?哈哈(吼)我不知道——!不是我……那不是我!我不是——!(仿主看见什么可怖的形象,恐惧地后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黑暗中小常宝的呼唤:“鸭子,鸭子,你怎么了?你做梦了。醒醒,醒醒呀!”
  【主题音乐——
  【切光。幕闭。
  
  ——休息——
  
  
  第二部分
  
  片段一
  
  【幕启。舞台一片黑暗。
  【男女声吟唱——
  【一个声音(唱颂):     
  神的愤怒,
  从天上显明在
  一切不虔不义的人身上,
  就是那些行不义
  阻挡真理的人。
  神给他们昏迷之心,
  眼睛不能看见,
  耳朵不能听见,
  直到今日。(赛29:10)
  …………
  【主题音乐起——
  【渐显——现在。中秋月圆之夜,晴。现代大城市某处。
  【主题曲《绣红旗》的摇滚变奏——宝儿的歌声。
  【牤子、崽儿、假妹儿、猫儿,以及鸭子和小常宝分别从老同的方位上。他们手里拿着月饼盒子,熟食、酒、饮料什么的,鸭子手里拎着录音机,象是约好了的聚会。
  【他们现在的样子已然成熟了许多,步入中年了。岁月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牤子已有点知识分子的派头,戴了副眼镜,穿着不俗。猫儿显然已经发了财,一身高档的西服,金钻表在手腕上不时映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假妹儿是很典型的机关小干部的打扮。崽儿一看就是都市单身汉的样子,衣服不错但有点邋遢。最俭朴的算鸭子夫妇——鸭子是工人,穿着朴素但挺干净——看得出妻子能干贤惠;小常宝已经是城市妇女的打扮,很利索得样子,带着个尼龙布袋,里面装着织毛线衣的物什。  
  【众人坐下,摆好东西。小常宝还象当年那么忙碌着,为大家做这做那……
  鸭:行了行了,一天到晚你还没忙够吗?
  牤:就是,我们自己来,你先坐下歇会儿。
  【众七嘴八舌关心的话语。
  宝:嗨,这算什么忙啊,顺手的事儿。我现在待岗,还拿生活补助,手闲不住,正上家政班呢。哎呀,崽儿,你看你,这衣服料子多好,可颜色都暗了,该干洗。唉,你就住我们家远了点,要不然……
  猫:人家这是快乐王老五,有房有工资有保险,现在金贵着呐。不象咱们,一结婚,什么自由都没有了……
  牤:崽儿,别听他的。人到中年还得有个家。你看咱们这些人,每年聚会,看看都在显老了。再过些年,你就要孤苦伶仃了……哈,来来,咱们的事没说头,还是听听宝儿的……鸭子,小家伙最近还好吗?
  鸭:她还有不好的?都快翻天了,在她那个医学院出风头得很呐!都是你们给怂恿的,个性,自由——哼!
  【静场。
  宝:(打圆场)孩子快活,也挺好的嘛。宝儿功课又不落,唱唱歌跳跳舞,有什么……
  鸭:还谈恋爱!
  【静场。
  猫:谈恋爱……也没什么嘛,只要正大光明……
  鸭:男的女的……有什么正大光明?胡扯!那都是装面子的,底下里……
  牤:鸭子,你这就不对了。你怎么老把人朝坏处想?(阻止他反驳)呃,我不是说人都好,可也不是……象宝儿,他们现在这个年头,总比咱们那时候亮堂吧?
  鸭:亮堂?那是你们……
  宝:(不象过去那样畏缩,大声地)嗨,我听宝儿说的就很好——我喜欢。女娃子大了,就得想这个,不想才不对呐。她说还要把那男娃带回来给我们看——多好啊!就是猫儿说的,正大光明。我的娃,我还不知道?人家没那些怪糟糟的东西。
  【静场。
  假:就是,咱们还是听听宝儿怎么说的吧?
  崽:就是,听听宝儿的。我又有一年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小常宝摁下录音机的PLAY键——
  【回肠荡气的歌声渐弱——
  【他们的女儿——宝儿的声音:
  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叔叔、伯伯:过几天就是中秋,每年的中秋你们不是都要聚会吗?这是宝儿在给你们唱歌。这歌你们一定很熟吧?我小时候常常听妈妈哼这调子。这学期学校歌队新选歌手,我就唱这首歌入选了,演出时可受欢迎了。告诉你们,我谈恋爱了!他……比我高一年级,也喜欢音乐,是我们乐队的吉他手。我叫他帮忙,特别录了一盘磁带,寄给你们。喜欢吗?放寒假,我就把他带回来,让你们参考参考……可不许为难他哟!(笑)……牤子伯伯寄来的书,猫儿叔叔寄来的羊绒毛衣,我都收到了。书太多,我哪儿啃得完?(笑)毛衣好漂亮,还是名牌,很贵吧?女生都羡慕死啦。好想家,好想你们哟!祝你们中秋快乐,身体健康,一切顺利!(飞吻声)再见!
  【静场。
  牤:好,好……宝儿是……长大了……真好。
  假:鸭子,真的,宝儿真好,我真喜欢她。
  鸭:(对假妹儿很温和)嘿嘿……你说好,那就好。
  崽:来,为宝儿,干一杯!
  【众干杯。
  牤:(自语般地)好久没听到这曲子了……(对崽儿)那歌词是怎么唱的?
  崽:呃,那时侯不外乎什么爹啊娘啊,故乡啊,愁啊,悲呀什么的。
  鸭:还是我们那时侯唱的好听,(向小常宝)对吧?现在的这个……太闹腾。
  宝:(白他一眼)现在的好,现在的喜庆。
  【静场。
  猫:(找个话题)宝儿丫头出息了。上台那么多人盯着,一点事儿没有。要我早慌了。
  鸭:她又不象你,奸商一个,没做坑人的事儿,慌什么。
  猫:(噎住)你……
  宝:(打岔)猫儿,(从尼龙袋里面取出织好大半的毛衣)你给参谋参谋,这毛衣颜色怎么样?
  猫:唔,还不错。给宝儿的?
  宝:嗯哪。你给她的太贵了。我怕她平常上课穿不爱惜。
  猫:咳,那几个钱算啥?现代消费嘛,又不是以前,图个经久耐用,永不褪色。
  假:就是。嫂子,现在的小伙儿、大姑娘,那个不是一年换几套呀。
  猫:几套?嘿,我那女儿,几十套。
  牤:现代人穿好点儿很正常,大家有这个经济能力了嘛。只要她(想多说点什么,看看鸭子,又打住了)……
  宝:是啊,多亏你们赞助,要不然,我们真还贡不起一个大学生呐。
  【静场。
  鸭:(独自嘟囔着)一年一万多,还有电脑,电话,穿衣吃饭,那么大笔钱……
  牤:鸭子,你又来了,说好了不再提这件事儿了嘛。
  猫:就是,那也是咱金刚兄弟伙儿的心意嘛。
  假:鸭子,宝儿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们都爱她。牤子路上还跟我说,今后咱们得给她存一笔基金。医学还是德国是顶尖的。宝儿要去拿博士,再读个博士后,嘿,把咱们没得的,全齐!
  宝:(希冀着)就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呵!
  牤:怎么没有?有。
  猫:就是。来,干杯!
  鸭:(提不起劲来,放下杯子)我……娘的,咳!
  【静场。
  崽:(下决心)其实,我倒有个主意,要行,就都发财了,省得鸭子老不平衡。
  鸭:发财?嘿,今早上我就梦着票子满天飞呢。
  假:你说说。
  崽:不过,要成了,我又怕……对不起那个老教士。
  鸭:什么老教士?你别吊人胃口了。
  崽:(看看众人)那两本书。
  众:?!
  崽:老教士给的——还记得吗?我想……那该不是文物吧?
  猫:(眼睛一亮)对,一定是。嗨,我怎么……(一拍腿)看来还是多读点儿书好……
  假:文物是要有鉴定的。有鉴定的非常值钱。
  鸭:两本破书,能值多少?又不是金啊银的,哪怕是什么古怪石头做的,也比破书强啊!
  猫:先别说这个,书呢?
  崽:在我那儿。前几天搬家找出来了。好好的,一点儿没坏。
  猫:牤子,你是咱这儿学问最大的了,你看呢?
  【静场。众人都盯着牤子。
  牤:(看看他们,慎重地)我们所里的老先生说过,现在是字画有价,书无价。中国宋版的书已经是天价了。想想当年老教士说的,这还是老外的,真要是有千年的……(呼出口大气)那可真……
  鸭:(将信将疑)真的?
  猫:哈,那还有煮的!(一拍崽儿)你真为咱金刚兄弟立了一大功了!
  崽:当然,只要咱们把它献出去,可不就名利双收了吗?
  猫:咳,你是吃错药了吧?献出去——献给谁?
  崽:当然是国家罗。
  猫:国家能发你几个钱?哈哈,你没发烧吧?
  鸭:怎么?
  猫:这不是秃脑门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最多给你登登报,再奖励你几十万元了事儿,还他妈扣税。
  鸭:(瞪眼)几十万?
  假:呃,说不定真有几十万。
  猫:(想)……那不是洋人的东西吗?什么圣经,那肯定是他们的宝贝。要是弄到外面,找个人,拿去拍卖,恐怕更利害……百万千万,怎么也比国家多。
  鸭:(眼睛都大了)百万千万?!
  崽:可……反正这书是咱金刚兄弟共有的,大家看着办吧。
  【静场。
  鸭:(自语般地)娘的,这破烂书,真值这么多的钱?!百万千万……
  【众默默然,各怀心事。
  【光暗。
  
  ——暗转——
  
  片段二
  
  【显——当天夜晚,崽儿的家。
  【崽儿翻来复去睡不着。爬起,开灯,取出包袱,打开,看着那两本圣经发了一阵愣。收好,放回原处。
  【鸭子上。他贼兮兮地在外偷看。
  【崽儿刚上床,似觉不妥,下床,取出包袱,重新放入一个更为隐秘的地方。
  【鸭子敲门。
  【崽儿开门。
  崽:哦,鸭子?
  鸭:(走进,一屁股坐下)崽儿……(欲言又止)我……
  崽:你……是为那书?
  鸭:(点点头)……
  崽:你……想独吞了?
  鸭:(点点头)……(猛一抬头)啊,不,是平分。
  崽:你——为啥要这样?
  鸭:我……(猛地起身,压低了嗓子)为啥为啥?老子也说不清。这几天我老做恶梦。梦见一串串怪头怪脑的玩意儿,把我剁啊,割啊,肉皮子乱飞,可就是没有血,白白的,吓得老子一愣一愣的。你说说看,想想看,我鸭子不就是这德性吗?从来都是这个……一大堆杂碎儿。我一直没闹明白,怎么每回老子都是挨头刀的?十几年前农村穷,老婆调不上来;呔,好不容易费牛鼻子劲调上来了,农村又包产到户,搞个体,日子又好过了!我也弄糊涂了。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两手空空。老婆下岗,几个吊命钱,这有啥活头。今儿又做个梦,票子满天飞。我捡呐捡呐,就醒了,也没数个数儿。我说给老婆听,她还笑,说我想钱想疯了。嘿,可巧儿,今儿上午你这搭子事儿,不灵验了么?嘿嘿,崽儿,这事儿你们都该想想,这东西应该是我的。为啥?你们全都占过我的便宜,我屁话没说——够咱金刚兄弟的情意了。这回,该你们屁话不说了。可我想,咱们兄弟一场,还是有个情份儿。我只拿一半,另一半归你们。
  【崽儿退缩着——
  崽:我没啥说的。可这……得跟大伙儿一起商量商量。
  鸭:……好,商量就商量。不过,你先把东西交给我——我占了大头嘛。再说,你这儿也不保险。都嚷嚷出去了。这年头儿,谁也信不过谁。东西放你这儿,我不放心。
  崽:这不行,鸭子。当初是老教士和兄弟伙一起托我保管的,我得负责到底。要给你,也得大伙儿同意。
  鸭:娘的,你少来这一套!现在的事儿,你能保证他们会分给我一半?我看你也有点不愿意嘛——别给我解释,我现在才知道人心是咋长的呢!少说废话,今儿你非得——给我!
  崽:你……
  鸭:不给?好,我算搞懂了:你们那么痛快赞助宝儿上大学,不过是想让她记你们一辈子的好,把我鸭子不当回事儿!对不对?妈的,我能说啥?这回,老子得翻身,宝儿是我的,老子不想让她看着她老子是个窝囊废!老子今天只认这个理儿——把东西给我,那该是我的!别的,老子一概不管!
  【向藏书处走去。
  崽:(扑上去阻拦)不行,鸭子,你不能这样!
  鸭:(推了崽儿一跌)你走开!我不取,说不定别人也会来取。你没看猫儿那眼睛?妈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崽:(扑上死死抱住鸭子)鸭子,你——这算什么?你……呃,呃……
  【二人扭打在一起。鸭子疯了一样,死死卡住了崽儿的脖子。崽儿拼命挣扎……但这更加剧了鸭子的疯狂。
  鸭:你给不给,给不给?!你们他妈的都占我便宜,占我老婆便宜,占我女儿便宜!你们他妈的什么都占!这个是我的,是老子的!今天老子非要要它!你给不给?!给不给?!我要,我要,我要——!
  【崽儿挣扎——软瘫——死。
  【鸭子一直狂喊乱叫,好一阵才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手中崽儿的身体软瘫了下去。他松开手,崽儿倒地。
  鸭:(觉出不对,后退)崽儿,崽儿,你干嘛?你装什么蒜?快起来,妈的,你……是昏了?(又扑上去,抓住崽儿摇)你醒醒,说话呀!你……(缩开手,后退)我……(退到藏书处,被绊了一下,看,想起,三下两下掏出包袱)好,崽儿,你……
  【猫儿上。
  猫:(进屋一眼就看到鸭子手中的包袱)哈,鸭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趁其不备,一把夺过包袱)嘿嘿,崽儿给你开后门嘛!这算什么!(叫)崽儿,崽儿!(发现地上的崽儿)崽……他……(抬头看鸭子)你……把他……
  鸭:(扑上)还给我!
  猫:(这才发现鸭子的异样,把包袱递上,恐惧地后退)给你,给你,鸭子,你这是……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是……我只是来看看……
  鸭:呸,看看?看什么?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你当我是憨子!“我只是”——只是什么?(拍拍手中的包袱)只是想要它,对不对?为了它,你什么都干得出来,对不对?说!
  猫:不不……啊啊,可我……没想杀……
  鸭:你只是想他死,对不对?只是想他快点死,马上死,对不对?说,对不对?!
  猫:……啊,不不……我没有(!)……
  鸭:哈哈,你,已经承认了!你想杀死崽儿……对,就是你杀死了崽儿!说,是不是?!
  猫:不不……我没有!你血口喷人!我没有——!
  鸭:就是你!你,没安好心——今儿上午我就看出来了,要不我不会来找崽儿的。(哽咽,双脚一软,跪到崽儿的尸体前面)崽儿,不是我,我不会的,崽儿!你可真傻呀,崽儿,你真相信咱金刚兄弟是什么金刚不坏呀!你真笨呐!崽儿呀崽儿,你那么机灵,其实比我还憨呐!我——(触到什么,想起,掏出一把匕首来,逼向猫儿)我要为他报仇!为崽儿报仇!
  猫:(想溜又没溜走,直打哆嗦)鸭子……鸭……你疯啦?你……快放下,别对着我——我是你兄弟。咱兄弟好好说说,鸭子,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心里怨。我给你补上。我……我啥都不要,都给你!鸭子,你别……别……啊,来人哪——!救救我——!啊呀……
  【鸭子狂暴地扑上,一下,两下……猫儿被刺中要害,倒地。
  鸭:(甩下匕首,癫狂地)哈哈,我报仇了!我为崽儿报仇了!
  【扛着包袱,跑下。
  【静场。
  【牤子,假妹儿,小常宝上。
  牤:(对小常宝)没事儿,他准在这儿。咳,这个鸭子,急什么呢?咱们真有了钱,还会少了他么,(对假妹儿)对吧?
  假:这……你的计划挺好。可就不知道他们怎么想。
  牤:一定行。这对咱们子孙都有好处嘛!有啥想不通的,我来做工作。
  假:可在这儿干成件事儿不容易。崽儿说,咱们还是一起出国吧?
  牤:咳,有钱还出什么国?那早没劲了。
  【他们来到崽儿门口。
  牤:咦,怎么门开着?崽儿,崽儿!
  【三人进屋,见现场惨状,愣了。
  牤和假:?!
  【牤子查看现场,摸崽儿猫儿的尸体,一手鲜血……他发现带血的匕首,拿起——
  宝:天,这是(?!)……(晕倒)
  【光急暗。
  【男女声吟唱——
  
  ——暗转——
  
  片段三
  
  【显——昏暗的旷野,阴冷而恐怖。
  【鸭子跑上。
  鸭:(癫狂地)我报仇了,我发财了!哈哈,这——真他妈痛快呀!
  【他被绊了一跤,倒地不起。
  【老教士的魂灵上。他手里拎着个巨大的可口可乐瓶。边走边唱:
  可口不可乐,
  可乐麻烦多。
  早上睡不醒,
  晚来又罗嗦。
  梦里不知醉,
  醒时到处喝。
  举杯劝世人,
  切莫傻呵呵。
  老:(发现鸭子)啊,真有一个睡不醒的嘛!喂,你是何人,为何睡在这阴阳之地?(又一想,笑了)他既然睡得浑浑然,又怎能回答呢?罢罢罢,喝一口醒世茶——(拿可乐给他喝)好,起来吧。
  【鸭子起。
  鸭:这是哪儿?你……
  老:哦,是你呀。
  鸭:哟,这不是老教士吗?
  老:咦,你抗的这东西,我挺眼熟嘛。
  鸭:(藏)嘿嘿,这玩意儿嘛,没什么。
  老:我看好象是我那两本圣经嘛。
  鸭:不是,不是。什么生经熟经的,那玩意儿早卖了,早卖给废品收购站了。我是瞅这包袱皮儿好看,留着,这趟出去包了些东西,带回家给我宝儿的。
  老:你是怕我把它们收回去吗?哈哈,我为了它们,丢了一条老胳膊。听了主的教诲,才知道真经自在人心,我还要它做甚?我只想问问你,你要它干嘛?
  鸭:卖——(打住)呀,我一见到你,就糊涂了。
  老:看你身上血迹斑斑,一脸黑气,恐怕是干了无法无天的事吧?
  鸭:没有,没有!你别搞冤假错案哪!
  【欲走。老教士用大可乐瓶一挡,鸭子被定住。
  老:且慢,鸭子老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心不正,眼已斜,逃到哪儿也没好果子吃。你既已出卖了,就必得回报了。你又能往哪儿逃呢?
  鸭:(挣扎)老教士,你搞的什么鬼?什么卖啊得啊,我啥也没得,啥也没有干!都是猫儿干的!
  老:猫儿——就是那个一身贼气的小个子吗?
  鸭:就是他。就是他杀了崽儿!
  老:崽儿——不就是那个瘸子吗?他死了?
  鸭:猫儿杀的,不是我!
  老:那猫儿呢?
  鸭:(噎住)他……(灵机一动)他跟崽儿一起同归于尽了。
  老:呃呃,是你杀的吧?猫儿不会杀人。他比你嘴尖,却无狠心;你比他嘴笨,却有狠心。
  鸭:去你的,你胡说八道。老教士,让我走!
  老:(叹息)你为了这东西,竟然杀了人?啊呀,这是我的罪过。
  鸭:我没杀人,是……他们自找的。对,是他们自己要死,不关我的事儿。我跟他们都是兄弟,再闹腾,我也不会去杀他们的。我没杀,真没有杀!(挣扎)放了我,放了我!
  老:这不是我搞的,是你自己走进去的。
  鸭:那你快救救我!我们以前也救过你的呀!
  老:(叹息)咳,鸭子老弟,我想你得拯救,你却得诅咒。
  【老教士拎起大可乐瓶——
  鸭:呃,你……(脚下一松,跌了个跟头)这个老教士,搞的什么鬼?
  【光暗。聚光灯投射在鸭子身上,老教士隐。
  鸭:(坐下,锤锤腿,又瞧瞧身旁沉甸甸的包袱,双手捧起,举了举)哈,这东西真的归我了。(闭目冥想)……百万千万!(自己也吓了一跳,一瞪眼)他奶奶的,百万千万呐!(看看自己手中的包袱,乐)我真有这么多钱?!
  【转光。快乐的鸭子在冥想中起舞——
  【音乐弱起——重金属摇滚。
  【五男一女上,同鸭子一起歌舞,五颜六色古怪的光的海洋。
  【鸭子的念唱中渐渐加入男女声合唱——重金属摇滚: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莫嫌老汉,说话罗嗦。
  想当年——
  有多少英雄好汉,走过了
  祖国大地,东南西北。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前仆后继,一点都不惧。
  一本宝书,一颗红心,
  傻傻呵呵,一身都是泥。
  一本宝书,一颗红心,
  傻傻呵呵,一身都是泥……              
  【暗处传来众人的呼唤——
  宝:鸭子,你回来呀!
  牤:鸭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假:鸭子,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崽:鸭子,你为什么要杀我?这是为啥?咱们不是金刚兄弟吗?!
  猫:鸭子,你血口喷人,杀人灭口。我恨你——!我死了也不饶你——!
  【鸭子惊恐万状,逃。
  【声音越来越近。
  【光亮——牤子等人上。牤子手上拿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众:鸭子!
  鸭:你们——来干嘛?(把包袱死死抱在胸前)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宝:(上前抱住他,温柔地)鸭子,把那个东西扔了,啊,那不是咱家的,咱不要,啊。听话,你是当爸爸的人了,咱有宝儿。你最喜欢咱家宝儿,对不?她说,这个春节放假回来要和爸爸一起多喝几杯呢!咱回家去,啊?
  假:对,鸭子,别想那事儿了,跟小常宝回去吧。
  牤:(转身到一旁坐了下来)……唉!
  鸭:(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在说些啥?我听不懂……(意识到手上的东西,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扛起包袱)我不认识你们,我只要这个!我什么都不要!我——(癫狂,挥舞包袱,赶开其他人)哈哈,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我不认识你们——!哈哈,我报仇了,我发财了!痛快!哈哈,真他妈痛快呀!
  【疯跑下。
  宝:(哭喊着)你——!鸭子——宝儿他爹——!
  【追下。
  假:天呐,他疯了。小常宝,你当心——!
  【一起追下。
  牤:(追了几步,一下跪在台中,小声地喃喃着)金刚兄弟,真是……
  【牤子颓然垂首,匍匐在地。
  【警车的警笛声响起——由远及近。
  【警车的警灯闪烁着蓝红的光。
  【三四支聚光灯投射在牤子身上——
  【警笛声戛然而止,一阵喝令声。
  【牤子匍匐着没有动,半晌,他缓缓站了起来,举起双手——右手托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匕首掉落下来,发出声响——
  【声响回荡——
  【静场。只有警灯的蓝红之光闪烁着——
  【三四支聚光灯的强光向牤子逼近——
  【更强的喝令声,嘈杂声……
  牤:(用手遮蔽灯光,大叫)不——那不是我——!
  【半晌,在强光的照射下,牤子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牤:(低首审视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兀自笑了,喃喃自语)嘿嘿,有意思……
  【在强光和嘈杂声中,牤子平静地举起双手——
  牤:(平和地)别别……我……自己来……
  【牤子迎着强光,朝警灯闪烁的方向走去——
  【静场。
  【小常宝和假妹儿上——
  宝:不——不是他——!
  牤:(转过身,象当年那样发号施令的口气)别过来。
  【小常宝和假妹儿定在那里。
  牤:(举起沾满血的手朝他们晃晃,笑)现在说不清,以后说得清……你们回吧……(看看自己的手)嘿嘿……有意思……假妹儿,当年你念的那一段,是怎么说的?“思念变为虚妄,无知的心就昏暗了。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
  【下。
  宝和假:牤子!……
  【切光——
  【警笛声响起——由近至远,直到消失。
  【男女声吟唱起——
  【五男一女手执亮闪闪的蜡烛上,舞蹈着上。渐渐地,满台都是闪闪的烛光。五男一女舞蹈出各种仿佛当年的造型……
  【隐隐传来当年的声音和音响——知青歌,吵闹,喝酒猜拳,男女的喘息,打架,快活的大笑……
  【老教士上。他手执一把大扫帚,在五男一女的舞蹈中一边走一边把台上的烛火一一扫去。
  老:(唱)           
  扫帚扫帚太平常,
  人人把你门后藏。
  我视扫帚如宝贝,
  天天拿你手中扬。
  扫去满台尘与土,
  灭尽遍地虚妄光。
  还来天地自然貌,
  得到人间酒肉香。
  【五男一女看着老教士的动作,梦游般地舞蹈着跟随其后。
  【当年的歌声、嘈杂声依旧……
  【吟唱声——
  【五男一女缓缓地动作——
  【如潮水般的主题音乐——
  【老教士扬帚打扫着,似乎有走不完的路途……
  老:(念)
  弹指百年已过,
  举目大纪正来。
  当活无须怕死,
  欠帐理应归还。
  灵犀一点常在,
  玩笑几多悲哀。
  扬帚除却浮土,
  自有鲜花盛开。
  (面对观众)哈里路亚,大哉众生!
  【切光。幕闭。
  
  
  ——剧终——
  
  
  1989年3月初稿于上海静安美丽园
  2002年11-12月再改于北京通州东总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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