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六期 | 2003年8月]

母亲

韩以诺

  
  我写过一篇专门介绍母亲的文章,没想到再提起笔写母亲的时候,她已离我而去了。
  小学的时候,一位同学的母亲去世了,我也去看了,还躺在车上,下面垫着稻草,头发露在外面,用草席盖着。我的同学扶着车棚,呆呆的看着他母亲,眼圈红红的。我当时看她好可怜,心里默默想要对她好一点,因为没妈的孩子象根草。而当时的她真的就象一根草——单薄无助。没想到的是:如今,我也是了。
  母亲虽然不是很高大,却挺壮实。阿姨们常说:母亲是她们姐妹中最强壮能干的一个。小时侯跟着外公象男孩子一样上山下地,所以也没进过学校,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她很勤劳。有一次,跟着外公到山上砍柴,后来爬得太高了,只能冒着危险从一棵松树上摇摇坠坠的吊下来,吓得外公一身冷汗。这件事也是后来从阿姨的吊丧中得知的。妈妈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跟着一班儿时的玩伴一起去听道、唱诗歌,常常翻山越岭到属灵生命丰富的长辈家祷告。她是当地当时最早兴起的一批年青人,如今那个村被人称为“耶稣地”。只是母亲没有洗礼。过几年她也就许配给了我父亲,父亲家是世代信佛的。母亲说:他们结婚的时候还请胡牧师做了婚礼祷告。圣经上说:“信与不信不能同负一轭。”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重轭就加在母亲身上了。刚嫁过去,母亲还能坚持去教会听道祷告。但毕竟是一家容不得两种信仰。家庭的压力使她不得不放弃真理,走上拜偶像的道路。母亲在病中回忆,自己去佛庙的路上,心里还不自觉唱着:“我们要赞美耶和华,在上帝的圣所赞美他……”上帝是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呀!可母亲却越陷越深,到我师范毕业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了。买了念经的带子,学着念,也时常叫我教她。我本是个无神论者,对此嗤之以鼻,母亲常怨恨:读了书也没用!后来母亲还买了袈裟,说是念经的时候要穿的。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病倒了。
  当我得知母亲患的是肠癌晚期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一股冷气从头直冲到脚。嘴里无助的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到医院,母亲半卧在床上,慈祥的朝我一笑。我强忍住眼泪,努力的笑着。妈妈病倒的消息,以前的教友很快的知道了,大家纷纷来看望。坐在床边,和母亲殷切的交谈着,但母亲并不心动。一直连着几天,他们都在做母亲的思想工作。跟母亲谈着主怎样为人类受苦订十字架,怎样以不变的爱爱着我们这班悖逆的儿女,苦唤浪子回家……。有一天,我看到母亲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看见母亲那样子哭。她嘴里呼唤着:“主啊,主啊……”母亲忏悔了,为她这几十年的离经背道深深的忏悔。她的忏悔也带来了我的反醒,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依靠了,那时候起,我也立志信主。
  靠着主的恩典,母亲顺利出院,病情也有些许好转。我们每个星期日都去教会敬拜、听道。母亲也变了一个人,浪子终于回家了,那种开心、喜悦的笑容就常挂在了她脸上,遇到人也常讲耶稣,说自己是一百只羊中丢失的那一只,如今被神找回来了。虽然还常有身体的苦痛,但靠着主胜过了。我们都以为神已医治了母亲。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放心了。
  可是神的意思人又怎么能预料到呢?第二年母亲又住院了,诊断为癌细胞转移,那次也是母亲先去住院,我随后赶到的。母亲穿着睡衣徘徊在走廊上,看见我来,朝我苦笑一下说:“女儿,妈妈好苦啊!”我搭住妈妈的肩无言以对。这次我没能忍住泪水,心里向主呼求着:“主啊,不幸一次就够了,为什么让我们再一次去面对呢……”第二次手术就没有第一次那么顺利了,手术中,医生还把我们叫过去,告诉我们:肠壁已非常薄,粘连在一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我在手术室门口靠墙而立,心里急切的默祷着:“主啊!她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的好妈妈,我不能没有她,我爸爸也不能,哥哥也不能,我们大家都需要他,求你救救她……”主怜悯我们,手术化险为夷。我再一次见到了妈妈,她虚弱多了。我心疼的要死,可除了祷告,我还能做什么呢?医生说:还得与上次一样术后化疗。母亲虚弱的身子已经不住化疗了,反应强烈,经常猛烈呕吐,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掉。我看着,眼泪只能往心里流。母亲每天坚持祷告,起先,她还能跪着祷告,后来连坐着都吃力了,常痛苦的呻吟,癌症细胞无情的吞诬着母亲的生命,有时受不了,只能用热毛巾敷在身上烫,那时又是夏天,我因为手嫩,根本不能从烧开的水中绞干毛巾,主感动婶婶来做这事。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妈妈每天的腹泻次数达到十几次甚至更多,后来的两个月,母亲连一次完整的觉也没睡过,常常半夜醒好几次,痛苦的呻吟,嘴里呼唤着主。有时为了让我们多睡一会儿,常一个人硬撑着到洗手间。有一次上楼的时候,爬到一半爬不上来了,连喊我们的力气都没了,瘫倒在那里。还好,主让我爸爸及时发现。类似的情况有好几次。我的心都被撕碎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祈祷主:“主啊,让我来承担母亲的病痛吧!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快要死了……”虽然痛苦难忍,主还是让我们一天天过来了。从各地来的弟兄姊妹不管酷暑还是刮风下雨,每天不间断的为妈妈祷告。邻居不敢来了,朋友不敢来了,可主的儿女却来了。主的爱充满着我家。使我们在倍受煎熬的日子里,不至于丧掉信心。
  我每天祈祷主医治我母亲,因为我甚爱她。可母亲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我有时候实在不能再见她那痛苦难忍的样子,只得违心祈祷主:“主啊,让她离去吧!去那美好的福地吧!那里没有眼泪,没有苦痛。人在世上太累了,劳苦愁烦,多多流泪,早点歇了回去也好……”可我的心却还是向主强留母亲,一天,母亲又发高烧了,我跪在那里向主祷告,整整跪了一夜,向主挽留母亲。可是母亲还是离我而去了。
  那一天,我还是象往常一样来到母亲身旁,婶婶在用热毛巾敷她身子,母亲无力的喘着气,我站了一会儿,心痛难忍。因为还要上课,就去学校了。可我从学校里赶来的时候,母亲已不能说话了,眼睛睁着转来转去却不能看见东西。我拉着妈妈的手:哭着,祷告着。因为我心里真的舍不下妈妈,是她教会我走路,教会了我说话,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迈出了人生第一步,下雨的时候给我送雨伞,寒冷的时候给我添被子,调皮捣蛋的时候耐心教导我,这样一个与我生命有着密切联系的人却要离我而去,我怎能忍心。我的眼泪流干了,却不能把她喊回来,我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却不能拉住她的灵魂。我只能躲在主里面,向主祷告哭求。大家唱着圣歌把母亲送走了。母亲临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睁着,这个镜头深深的印在了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母亲已离我而去了,再也不能回来了,所有时间里的事物再也不能回来了。母爱已成了回忆,我再也不能伸手去抓住她了。回忆她在三年病痛中,靠着主的恩典,出去张望探访,以主爱彼此鼓励,为他人代祷,很感欣慰。特别是最后两个月,神真的把她扶住了,主借着弟兄姊妹时常勉励她,让她熬过去了,不至于被痛苦打倒,至死依靠主。而我作为女儿,对于已睡了的母亲,只有愧疚,深深的愧疚。她现在必在主身边欢乐无比。母爱没了,但我知道还有一位,他并没有丢下我如孤儿,他的翅膀荫庇着我,就象母鸡保护着小鸡。他有大能力,有大慈爱,以亘古不变的爱爱着我,被爱是何等的幸福啊!主让我经历这样的事,必有他的美意的。我虽然到现在还不能明了,将来也必会知道的。
  写于2003年7月19日于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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