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六期 | 2003年8月]

释经的情境和文脉关切(Contextual Concerns in Hermeneutics)

唐崇怀

  
  一 文字的情境
  
  一般来说文字和文字意义都是文化和思维互动所造成的产物。从广义来说,文字的诠释也只能在这个理解架构中来进行。既然文字的首要目的是意义的传达,是作者借着所写下的文字将思维意义传递给读者,所以文字分析(text analysis)的主要任务不是解释,而是理解。语言的目的也正是如此。这么说来,不论文字,或是语言,其首要目的都是思维和意义的传达。在表达的过程中,必然有实际的处境和情结。这也就是作者和读者交契的主观性的共同互动场合。没有这些情境,意义的表达和传递都不能成全。但是在时间的间隔中,日后这种主观性对话的场合和处境就不复存在了,这就是诠释事务的难题。那时,所留下来的只是文字的记录,或者记录的残片。日后的人在没有原有情境的状态中怎能重复体验当日作者的感受?正为这个缘故,诠释者就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桥梁。这也就是说作者或读者只能借着诠释者对经文的解释来体会、领悟和理解经文的意义。换句话说,原著者的经文只能希望借着诠释者将读者带入应有的情境,使他们可以因此理解经文的意义和目的。
  
  二 文脉和文理
  
  文脉有时称为文理,虽常与情境并用,但仍于情境有别。文脉乃文法研究中所发现的文理原则,指着一个人的用语和用词只能在其所用的字句中去理解。而字句也只能在文体和总体文字中去了解。换句话说,要了解字义就得知道字在词中的用法,要了解词,就得从句中去了解。由句而节,由节而章,由章而书,由书而卷,依此类推。
  
  这么说来,我们认定作者的用字和用词绝非偶然。既先有定意,后有处境,再有脉理,这样的思维架构不但肯定了意义传递的可能,也自然肯定了这意义可以无误流传。后人只要肯虚心回归到这些情境中,也就能体会了解文字的原意,不至走差。诚如山之于山脉,水之于源流。寻脉而追源,就不会迷失。
  
  三 部、全、节、章和文体的关连
  
  部(part)和全(whole)的关系乃至明之理,就是指凡物都得由其部去了解其全,由全的了解来了解部。这也就是宗教改革时释经原理以经解经(Scripture Scriptural Interpres)的根据。
  
  以经解经常被误为引经解经。然而其真意不外乎认定我们只能从圣经的全部理解来了解其个部经文。而圣经的整部也只能在其各部的理解中来诠释。因为圣经形如一个有机系统,章节文体脉络相系,不可间离,没有矛盾,乃为一体。由部窥全,由全定部,由节而章,由章而体。
  
  四 情境的再思
  
  其实释经学理论(详参拙著“释经理论简介”一文)总归来说,由两种路线定案:文字、文法路线及心理情境路线。所谓文字、文法路线乃强调文字的诠释和理解不能离开历史、文化背景和文字的使用处境、文法、文脉。这就是传统诠释学的基本立场。这派认为文字的意在其日常用法(usus loquendi)。 一般都以文字本身(text centered)、作者背景、地理、历史、文化习俗来肯定文字文体意义。乃以文为本的释经运作。
  
  另一种路线源于士来赫玛赫(Scheiermacher)和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Romanticism)。本派强调在诠释文字时应以心理情境为焦点,明言除非进入原文作者的心境情结中,后人无法了解文字原意。因情者人所共有,人人之间虽时地相隔,但仍在情里相系相通。故此诠释者的任务则为以情来感受作者情境,亦以情领人进入作者的心情中,这样方能理解领会作者的思维和理念,意义才会产生。乃以作者为本(author centered)的释经运作。
  
  以上二者所强调者虽略有不同,但都有其共同的关注。一是文字情境关注;另一是作者情境关注。日后诠释学亦随这两个路线发展。德尔底(Dilthey)则以生活经验哲学(Lebensphilosophie)为基础,强调诠释文字应放弃自然科学原理,来强调人生科学原理。这样才能真正理解非客观的理性意义。因人的意义绝非全由理性所定。其结论为: “理性、情感、美学、赏析等全都是人理解技能表态的不同模式。 而文化也只是人生经验的客观性总和意义(Objectification of the meaning of life and experience)”。而理解(Understanding)乃是人如何借着对这些文化产品来进入作者所表达的生活经验中。很明显的这就是诠释作者情境关切的别类表态。
  
  日后,海德格(Heidegger)进而追溯肯定人的理解技能全在以人的“前理解”(Preunderstanding)和实体存在(Desein)的意义追寻。为此他认为诠释时需有对文字语言的“玩索”运作(Articulation)来理解文意。因为文字语言(Saying)在表达意义的同时亦含隐一些意义,将“前理解”的意义不说出来。就是说,文字语言了说一些也不说一些。为此意义并非形如可以交易的对象。它只是暂时性的。诠释者借着“玩索”在以往、现在和将来的思维架构中将意义带出来(ek-states),使人可以因此从自己的存在中站出来。这就是海德格实存主义诠释理论的情境关怀。从作者为本转到以读者的情境为中心(reader centered)来理解经文。
  
  海氏后继者加德麦(Gademer)则进而强调诠释的任务在于如何让真理在理解中聚合成形。他认为真理超越任何方法,故提议我们乃是借着诠释操作,将文字的历史层面和我们对传统的评判汇聚沟通。因为文字意义不在乎诠释者的主观情结,亦不在乎原作者的意愿,而在乎读者与经文的互持相融(Engamement of reader and text)。在这个相融中,意义就从读者的提问中,转向经文的自我提问。在这种相互对话中,读者和经文也都会有改变。意义就是在改变中回归于真理的理解。海氏和加氏都认为语言和历史并重。这是在于语言和历史所以造成一个中介情境(Medium environment),人的理解才有可能产生。
  
  近日诠释学者理谷尔(Paul Ricoeur)本乎平衡读者主观情境和作者客观本意的立场,提议诠释者应以“猜疑”(Suspicion)作出发点。理氏乃尝试平衡诠释的科学性和艺术性,持定诠释者应当能投入于猜疑和聆听的双重心境,能捍卫亦能顺服眼前的文字,来破除理念的偶像基础(培根概念),又能无畏的评击文字的现状理解,让文字不再囹圄我们。此外,诠释者又得存有开敞的心来聆听和体验文字的符号和描述。这样我们才能促成经文意义的解构作性作用来影响和改变自己。当代哲学家德理达(J.Derrida)的解构诠释理念(Deconstructionism)和后现代主义也在这路线中,企图借着对已有文字意义的解构来重新发现经文的赤露无蔽原意,并想可因此重建经文的现在意义。
  
  当然在思考以上论理的过程中,我们不难发现学者们所谓的“诠释环圈”(Hermeneutic Circle 或释“圆环”)。这就是指既然诠释的目的是对经文的理解,而人在理解经文前必先有前理解本能和思维架构,这前理解思维和架构是已有定形性的。 所以有人认为诠释不能提供新的意义。此外又因为一切情境都是随地随时而异,而且经文产生的情境是没有可能复制,加上我们现在所有的只是眼前的经文和我们固有的思维架构,所以经文是我们体验理解作者思维的唯一媒介。那么到底是经文意义决定读者情境思维,或是读者情境思维决定经文意义;这就如鸡与蛋先后难定了。这是无始无终的周始环圈。作者原意和作者情境的文体只能成为恒常的辩论要题了。
  
  结论:
  
  其实意义和意义的理解,都应有真理存在的先决性假设。这也就是说,意义和意义理解的主要因素不单在于文字,文脉,文体和作者或听者的情境,而是在乎真理的客观存在。从基督教的观点来说,真理的基础乃在于神的作为:创造和启示。情境、时代、史地虽改变了,但真理和启示真理的神还在。立约启示的神既然乐意将他的道以文字、在特别的启示运作架构成形,又在圣灵的奇妙运作和保守中让教会接受和肯定了这些成形真道(Inscripturated Word)的经典化。那么,无可置疑的,我们对眼前的这本圣神的书,本乎神子民的身份,在神应许圣灵的引导下,必可进入和明白真理。而在真理的理解和传递上,除了圣灵引导的制限外,亦受到经典的文字和文字的经典性所规范。
  
  
  基督教经典文字和文字的经典性正是释经者的制约和规范,在这规范中,我们看到了基督教释经者的明哲抉择就是在于如何将自己放在经文的情境和文脉中,又让圣灵将我们带入作者的情境和读者的情境中。前者是我们的必然要务,后者乃我们对圣灵的交付本分。先有前者的要责,再有后者的交付,这样我们才可二尽其美,不至走差。
  
  其实当我们打开圣经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有五项情境文脉。
  
  1 经文的当前实时文脉:这就是经文的上下文,是文字和语文学的要点和圣经的文字特性。文意在文字和文章中得着定形和理解。为此释经时不妨将经文的段落章节多读几遍,以敬虔的诵读心态(参拙著《敬虔诵读》一文)一而再,再而三的读而再读,让文脉显明文意。这是文脉关切的第一步,可以开启读者的心窍,亦可善诱我们更能贴近作者的信息。
  
  2 书卷文脉:这就是指经文所在的书卷。一般来说,人在重复诵读一段经文后,必会对整卷的书产生兴趣,人也会应在该卷的前提下来理解经文的段落。了解书卷的内容必然会为个别经文的了解提供足够的背景。这样释经者就不会断章取义,离题私解。“神爱世人”一句若在约3:16整节,甚至约翰福音整卷的背景和境域中来诠释,必会有特殊和更正确的意义。这是书卷文脉的重要贡献。
  
  3 体卷文脉(Corpus Context),所谓体卷或作总体着作文脉更为真确,乃指同作者所着的书卷。以保罗而言,保罗的一句话除了在那句话的章节和书卷里理解外,还得将它放在保罗的所有总体著作里来思考。前段所述约翰福音的“神爱世人”若能推广到所有约翰的书卷书信中来思考;若能将先知以赛亚的预言放在所有先知文学里去思考,那么信息和意义自然会更为准确了。
  
  4 经典文脉:(Canonical Context)这自然是指各经典(新约或旧约)和全经典(新、旧约全书)的文脉情境。这也就是说经文不得脱离圣经的整全信息系统和架构来解释。圣经的全息性(Holoscopicity)确定了部分和整体的有机性关连和互动信息。解经的人应对圣经有所熟读,更得寻求全部圣经的甚解和信息详解。这样也会少犯私意私情性曲解经文的错误。
  
  5 群体情境:(Communal Context)正因为圣经和圣经诠释的对象不是外人,而是神的子民,神的教会,为此教会自然是释经的群体境域。圣经一离开教会,就失去其特别其实意义,这时它就只成了普通启示,与一般常理智能无别。释经的对象是信徒,那么,释经的人须保持在教会中信仰宣言的位份,以信仰为出发点,更本乎与圣经作者的共同信仰所肯定的身份,以及历代释经成果,借着经文来到神的面前,敬虔谦虚和顺的享受神子民的共同情境,来理解神给他子民活泼的信息。这信息在以往的日子里供应了当时的人,也在这世代,借着神仆人的释经和圣灵的感化,供应了众信徒。这么一来,我们不但满足了信仰需求,也同时满足了学术性的诠释情境需求,又平衡了诠释运作中的客观和主观情境需求了。
  
  总之,从哲学和神学观点来看,释经的情境和文脉关切都可从上列的五项情境文脉中得到满足。一位从事释经、解经和讲道的人,在这五项情境和文脉的制约和范畴里必然不至因字失文,因文失境,或因境失义了。因为恩惠的圣灵必会开导我们的心窍,更会引导我们进入神奇妙的真理中。
  
  Los Angeles, May 12,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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