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四期 | 2003年6月]

麦子的歌--我的信主经历

杨戈



  
  经上说:一粒麦子若不是落在地里死了,就仍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的子粒来。
                                  --题记
  
  那是1999年4月11日,灿烂的日子,阳光比以往年份的4月份都好。我坐在春游的汽车上,在同学的中间随着汽车的节奏摇晃。身边是我的语文老师。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是怎样的一个开始,没有想到我身边的这个老师会怎样深刻的作为一个媒介改变我整个的生活。更不会想到,直到今天,那个日子的阳光还依然清晰的温暖着我,那个老师还是我不可多得的深交。
  开始是尴尬的,就和那许许多多的开始一样。我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和任何人轻轻松松愉快交谈而没有局促的人,我想他也一样。况且在老师的权威之下,我很多年都是丧失聊天的功能的。
  一分钟的沉默。
  又是一分钟的沉默。
  同学们的欢笑和歌声几乎已经在我的大脑中响彻,刺耳得叫人不太舒服。我必须找些话题。
  “老师,您以前去过红山动物园吗?”
  “没有。我们在南京上大学的时候不怎么去这些地方,我们都只是骑着自行车在各个大学之间来回跑,查一些资料。南京所有的大学的图书馆凭一张学生证就可以出入了,很方便。”他坐在我的右边,推了一下眼镜,这样说道。我松了一口气:我们进一步的交流是可能的。
  具体的谈话我已经遗忘,当天的日记中我这样写到:
  今天真是难忘!和老师的交谈让我一下子成长了很多,也理解了很多,更重要的是我开始发现他是与众不同的人--他是基督徒。他说他是这样可恶的一个人,能够存活至今已经非常不容易,怎么能不带着感恩的心来生活,他说他的孩子已经起好了名字,就叫“齐唱”,意思是大家一起来歌唱。他对人性的描述是我过去没有认真考虑过的。我们在车上一直聊天,他越来越激动,在车上为我唱了几首很好听的赞美诗。当得知我的生日是平安夜,他还唱了那首出名的平安夜的歌。我们下了车走进动物园之后还是在一起的,我觉得自己的脚步没有离开他的自由,我们还是交谈,关于上帝。关于上帝和人。我觉得自己被这种东西吸引,被他这个人吸引。
  我的日记往往是简单而又没有表情的,当天的日记算是难得的丰富了。但我其实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节:在那开满了耀眼的金黄迎春花的路边,他不经意的折下一朵,说:“送给你。”我伸手去接的刹那,发现他正试图把花朵插在我的头上。我遗憾我当时顶着一头短发,那花儿在我头上转了一圈没有着落,终于落到我的手中。满心遗憾的我捏着那逐渐枯萎的金黄色的花瓣走了很久。我一直希望那朵花是被带到我的鬓头,一直希望那朵花的灿烂可以温暖我。当然,这和我今天要讲述的信仰似乎实在没有什么关联。
  随后的过程往往没有开始这样叫人印象深刻。我开始怀着好奇和强烈的沟通的欲望给他写信,谈自己在思考许多问题的疑惑,带着一点点挑战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对信仰的盼望,我问他:“为什么中国没有一般严格意义上的宗教?儒家为什么没有发展成为一门宗教?而基督教作为一门宗教的绝对性又怎么得出?”他用了三页信纸回答了我的问题,信中,他把我比作他的女儿齐唱(其实齐唱到今天都还只是一个名字),说和我的交谈让他感到“轻松而又庄严”。我不怀疑他说的感受,因为和他一样,我也爱上了我们这样的交流。交流就这样顺利的进行着。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一个南京大学的女孩子在信中把我叫做“姊妹”。告诉我我的老师和她以及他们是怎样欣喜的谈论到我,怎样为我的得救感恩,怎样希望见到我。我惊慌的发现我居然被他们当作基督徒了。我怎么会信上帝?怎么能够被叫做“基督徒”,怎么就加入到一个宗教当中?我觉得难以接受。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给她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感谢她,祝福她。这封信也被他们那群人分享了。于是他们就更加热心的和我联系,不仅仅我的老师,还有南京大学的两个女孩子都怀着对我的信仰道路的极大关注和我进行着书信的沟通。
  更加突然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南京大学的男孩子居然找到我们学校,找到我,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在阴雨绵绵的天空之下。他只是说听说了有我这样一个“才女”,希望来见见面。我记得他随身带着一本杂志和一本书,连同他的衬衣一道都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我把他带回家,妈妈非常宽容的以非常友好的态度接待了他。他和我呆在我的卧室,对着我书架上的书说话。谈论,谈论,为许许多多的名字兴奋,直到妈妈叫我们吃饭。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已经决志信上帝的人。
  我惊异于这些基督徒生活的开放,他们因着一个共同的信仰的平台,非常容易就建立起彼此信任和爱护的关系,过着让人有些羡慕的生活(当时我眼中的基督徒,至少是我认识的基督徒是普遍良善而且深刻的)。我的目光开始从一个人的身上移到这样一群人当中。
  父母在这个时候开始注意到我的变化,他们非常耐心的等待我从这样的对一种观念的热衷之中摆脱出来,就像我曾经投入某种思想,而后又恍惚从其中退出一样。等待了几个月,他们终于有些害怕了,他们找到我的语文老师,非常客气的询问我的情况,只是在谈话结束时委婉的加了一句:“我们想孩子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可能会更好。”
  而我对这些并不是全然不顾的,我非常有节制的阅读关于信仰方面的书,生怕影响学习,也害怕父母的责备。但是我的弱点就是过于投入自己爱好或者乐于委身的事情,难以节制的时候就像个疯子。家庭更多的态度是宽容。哪怕他们非常反对,也会给我起码的尊重和我自己选择的权利。为此,我一直感谢我的父母。
  我终于稳定的和我的老师交流了,可是他在高中的实习期也已经到了。作为南京大学知名教授的高足,他本来就是要去大学里教书的,我们作为那所学校的附属中学,是这些刚刚毕业没有经验的大学的老师的为期一年的“实验场”。分别是很简单的,他离开的非常自然。放假前一天,7月1号,他找到我,问我有没有可能晚上到他住的地方去一趟。我说尽量吧。这又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要求,我和我的自行车在晚上7点半停到他家的楼下。敲门,他的穿着白衬衣的身影出现了。我没有想到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感谢上帝!”四个字带着如此的平安和如此的幸福感从他的喉头发出,给我的是特别的感动,那时候,我相信上帝与我们同在。那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晚上,他握着我的手带领我作了“决志祷告”。
  我并不知道我已经可以被叫做“基督徒”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我,我自己也不适应这样的称呼。因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可能从今以后就丧失了对其他理论投入的自由(原谅我在这里把信仰认同为一种理论)。觉得这很不公平。于是他的离开让我觉得可能会是一种释放,我想,他离开了,我就有信和不信的自由了,说不定我会找个时间委婉的通知他们:我退出你们的信仰了。当我想到这里,我才像受了极大的安慰一样踏实的睡着觉。
  还是这一年的暑假,我通过我的语文老师有机会参加了一些大学生基督徒的聚会,第一次住在基督徒的家中,第一次参加他们的祷告,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唱赞美诗。房间的主人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全身洋溢着欢乐,虽然他是坐在轮椅上双腿残疾的人。我叫他“大哥”。生平第一次叫出这样亲切而且有些奢侈的称呼。我的大哥非常的快乐,我的大哥拥有了价值和意义,我的大哥拥有一个非常美丽而且健全的妻子,我的大哥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的大哥幽默得让我陶醉,我的大哥曾经苦痛而今得了医治。和这样的大哥一起唱歌的时候,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困惑和思考,我只是单单的真诚希望:他所信的一定要是真的,就让这样一个人拥有他内心的天国和永生的福分吧。
  三天非常迅速的过去,我回到了自己的家,电视,电脑,书,床,一切没有什么不同,变化的是我变得前所未有的勤快,不断的唱着歌儿收拾着屋子,那时我想我其实并不是一无是处,我会是一个好的保姆。如果信仰真的是一种鸦片,那这样的药品也真是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在老师离开之后,我被一个人丢弃在信仰的沙漠之中。信仰本身是叫人得着丰富的生命的,不是吗?我为什么比不认识上帝之前更加的荒凉,更加的孤单?信仰本来是带着祝福的,不是吗?我为什么还是在局限之中挣扎?
  我是胆怯的,而且非常的谨慎,我几乎不开口对自己的同伴们谈论信仰,更不要说谈论我自己的信仰。在我所在的高中,一个像我本来受到许多老师和同学稍多一些关注的学生一旦有了比较大的变化,就会得到许多的压力甚至不负责任的评价。我害怕被否定,害怕被追问,害怕被处分,害怕失去自己骄傲的资本,害怕被大家离弃。只是有那么一次,我中午恰巧留在了教室里,实在抑制不住就拐弯抹角和周围的同学谈起了自己的上帝。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居然对此非常的感兴趣。第二天的同样的时间里,这几个同学准时坐在教室里,等待我继续和他们谈论信仰和上帝。我夹着书本走进教室,和他们点头问好,故意躲避着他们的目光和那种明显的交流的欲望。我不愿意由于信仰上的差异把自己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靶子,任人评判和攻击,哪怕这样的评价和攻击的过程很可能让他们得到好处。这一点上实际上是背离了自己的信仰的。
  可是有趣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们学校的党委书记找到了我,操着非常温和的语气带着格外慈善的笑容说:“听说你最近有些不太进步啊,还是要追求进步。”我红着脸明知故问:“您是说学习方面吗?”他用我一直畏惧的眼神牢牢地盯住我,没有说话。“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哪个方面。”他临走的时候丢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深感我自己的渺小和荒凉。我周围缺失了可以和我对话的人群,至少缺失了精神层面上的伙伴。我渴望对等的而且充满尊重的不带有偏见的交谈,不是被告知的过程,不是被仰望的过程,不是被诅咒的过程,不是被嘲弄的过程。哪里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人走出了自己的那一段生活之后就容易记住那段日子里深刻的痛苦的一面,以致于忘了自己是怎样的欢笑。零零散散的阅读一些书,虽然多,但是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深刻的理论我并不太懂,浅显的游戏和消遣性质的文字我又看不进去,这些都是非常真实的状态,也许现在仍旧保留?我也说不清楚。
  语文老师和我一直联系着,我知道我体现出来的和他交流的欲望掩盖了我对耶稣基督的十字架的信仰,他应该知道我的信仰之中并没有永生和天国。我自己知道,我不确定是否有一个上帝的存在,我对超验的复活敬而远之,我对天国和地狱也根本不作任何追问,我甚至不试图对此有丝毫的理解。更让他感到不好的是:我并不认为去掉这些我就丧失了信仰,我甚至认为基督信仰被我接受的前提就是去掉这些历史上超验的部分。他不是特别迫切的要求我如何去做,我的非常礼貌而且保持距离的发问似乎让他除了为我祷告之外做不了什么。
  生活还在继续,非常的具体,充满了细节的诱惑。所以我很长时间里不会祷告,也不愿意祷告,更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认为一切都是在上帝的掌管之下,只要祷告就能够得着。我的祷告更多的时候像是一种自我反思和自我批评。我乐于把祷告写下来,检讨自己的生活,计划自己的目标,反思自己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我对圣经和我的上帝陈述并对他们负责,而非对自己心中的理性和道德律负责。
  高中毕竟是急速的,很快就要高考了。我却到了一个几乎丧失了信仰的阶段。我承认这种考试制度对我是有约束力的,疯狂的写永远没有止境的习题,全心的盼望得到一个让自己踏实的分数,我开始把圣经放到一边。志愿填得不算草率,只是我当时没有发现自己究竟要干什么。我只是怀着简单的济世的理想填上了一所医科大学。后来,我的名字就贴在了那所医科大学的床铺上。专业是全科医学。
  但是,我反悔了!
  我不想放弃这么长久以来我对于文学史学和哲学的钟情,我对于生命的脆弱是不忍打量的,我怕浓重的苯酚消毒液的味道,我怕甲醛溶液和里面飘浮的尸体,我怕面对一个病人无助的眼睛。我真的要学医学吗?
  那是2001年的9月4日。我站在那所大学的门口不断的询问自己。大家都忙碌的报到,领取用品和书本。欢迎新同学的标语异常的扎眼,欢喜的脸庞也尤为感人。我和爸妈来到我的宿舍,被褥已经被卷放在床上,上铺。我的名字用黑色的钢笔写了出来,像是一种召唤非常的诱人。我的台灯也已经被放在书桌上(生活空间比我现在上的大学要好)。妈妈希望我读医学,她觉得医生是一个很好的职业,可以拥有很高的收入,受到相当多的人的尊重。她劝我留下。
  爸爸把我叫到了一个角落,郑重的问我:“你究竟要不要上这个大学?”
  我反问:“你说呢?”
  “你已经长大了,你要自己决定你的道路。”
  “我不上这个大学!”我不敢直视我的父亲。
  真的很难描述当时的情景。在欢喜的人群当中,我的眼泪根本不能抑制。梧桐树在我身边站立成无助但是刚强的一排,没有风。我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努力的让自己显得坚强,也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不可抑制的哭泣,说话时还是微笑,话音刚落泪已成行。
  结果就是我没有学医学。妈妈一直保留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作为她的女儿并非高考失败者的唯一证据。我相信没有多少人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被完全信任的故事(从我父母同事的惊叹之中可以得到佐证)。所以我几乎不愿谈论这样特殊的经历。这究竟是不是我自己,我并不能说得清楚。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很自然的,我必须选择复读。参加下一年的高考。我的可爱的弟兄要我在等待复读的时间里写一篇关于“救赎”的文字,大概是让我不要因为高考的经历和自己的可能后悔的选择远离自己的信仰。我写了,只是写了而已。他要求我把这篇文字发给他,我一年之后发了过去,又不小心丢失在因特网的浩瀚中,无处寻觅。
  我复读是在一个比较闭塞的地方,所有的学生都带有天然的自卑,没有余力反抗的心灵在这里习惯了寒冷和乏味。那所复读学校的校长知道我的情况后说:“很多人做梦要这样的通知书,你就不要了?不要就不要了吧。”我看得出他很快的收敛自己的话头,害怕我反悔。我心里是在笑着的。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我是坚信上帝把我放在这里是为了让我受些苦,直到不以此为苦,而后学会去安慰人。我相信有时候人是需要经历才有能力去理解和宽容的。如果说我除了带着再次参加高考的目标之外还有什么的话,那就是生活在底层。生活在一群或许没有受过良好文化熏陶,没有出色的家庭背景的农村的孩子中,理解他们同样强烈的痛苦和欢乐。我相信这个时候信仰是在我里面发挥着它的作用的。如果没有信仰,我不会带着这样的一种责任心来生活。
  宿舍里有三个同屋(我住的是最好的宿舍)。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十个月左右的琐碎的生活。我喜欢在晚上十二点钟以后,和她们一起看着窗外的月亮,谈论人生终极的问题。我问她们为什么我们要拼命的考大学,人生来难道是考大学的吗?如果不是,那我们究竟为了什么生活?是为了一个好工作?好工作是为了好丈夫?好丈夫是为了好儿子?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了我们这些复读的学生(我并不能脱离她们独醒,每当我真诚的思考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的时候,我会比她们更加惊讶于人生的虚空)。不仅如此,我们还谈论各自目击的死亡,深感死亡的绝对和丑陋。她们常常被我的沉重弄得失眠。我把圣经送给他们,她们非常欢喜的接受了。我们甚至会一起祷告,为了我们班上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我谢谢她们尊重了我的信仰,也感谢上帝使她们通过信仰得到安慰和帮助。非常奇妙的,我在这其中体味到了一种实践信仰的甘甜。而上帝也就借着这样的形式抓住了我。使一个原本自以为是的公主回到了自己的贫乏和脆弱本身,使一个骄傲的总想着超越的人定神看看自己身边人的需要。我总是以一种旁人无法接受的速度和精力学习和做事,以致于给周围的同学形成了非常大的压力。没想到这也成为了上帝的一种祝福,高考结束之后,很多人跟我说,当她们软弱,没有心力学习的时候,只要看到我,就不敢懈怠了。感谢用巧妙的手作一切安排的那一位。
  但上帝有时候也并不以我所希望的过程做事,复读生活中的另一件事也成为我不得不坦诚谈论的事情。我想在此之前,我没有那样深的伤害过一个男孩。
  总是在默默中让自己所有的情感走着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路。让所有的过程符合人们的要求。总是吟唱那样一个诗句:……为此/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变成一颗开花的树/停留在你必然经过的路边/而当你终于漠然的走过/朋友啊/那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我想这是我必然的一种克制,我莫名其妙的爱总是左冲右突地撞到我不能拥有的心灵,于是我只能如此的站立于所爱的人旁边,微笑凝视,深深祝福,仅此而已。这种心理过程凄美得足以让人享受。我也就习惯于这样的爱并以此为我的爱的轨迹。所以我只是爱过,却不曾恋爱过。
  他是一个乐于反抗的男孩子,不服从老师的权威,纵然拥抱着可怜的分数仍旧坚信自己是有无限可能和希望的。我至今仍旧惊讶于他自我疗伤的能力。我已经无法复原我们的生活,所以几乎无法回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节课下跑到我的座位前面,将一切可能的话题摆出来,和我讲话。我本来是一个下课换本书看就算休息的人,对于他的到来,由微笑到忍耐,由忍耐到不耐烦。于是我和他约法:上午有什么事情只能来我这里两次,下午必须好好学习。他的满口答应根本就是儿戏。我说我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可是对于他毫无影响力。而我,居然慢慢习惯于他的无理取闹。
  我不逃避谈论感情,在这个问题上,我忠实的把自己看作一个正常人,也把别人看作正常。我尊重他的感情,并且觉得这样的感情在他应该是美好而且值得被保护的。所以,我不懂拒绝。他开始为我做越来越多的事情,倒水,沏茶,买零食,送玫瑰花。我并不爱他。我却没有拒绝他。20岁的我究竟是怎么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时候上帝还在吗?他还把他的应许和慈爱放在我的内心当中吗?为什么感情越来越危险?我开始慢慢恐慌。每次他眼巴巴的和我谈起分开以后的事情我总是沉默。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地理位置的问题,不是可不可以经常见面的问题。问题在于我们不是可以在精神上沟通的人,我们的精神气质差得太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他所盼望的那个未来。很残忍?是,很残忍。
  高考,又是一次高考,结束一切高考事务的第二天我就随着我的父母出门旅行了,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就把他遗忘了,或许因为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起来过,也就不存在什么遗忘的过程。这对于我是一场解放。他被我遗忘在他自己的旷野之中。我无法设想我自己的问题给他带来的伤害究竟有多深。求上帝怜悯我!
  从高中走脱的日子是我邀请信仰真正进入生命的日子。如果说平时我乐于自由的沉醉于书本,假期就是我沉醉于自然的绝好的时光。已经好几年了,年年假期出门感受世界,成为了习惯。这是大学生活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我回到湖北宜昌看望外婆,顺便游览即将消失的长江三峡。外公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而我也七年没有回湖北看看我的外婆了。印象当中外公还在那间狭窄的屋子里,消瘦但是始终微笑着。他似乎还是穿着灰色的棉袄,像一片树叶一样压在厚重的被子之下,忍着剧烈的癌症带来的疼痛,直到把自己的牙齿咬啐了也不肯麻烦我们。他似乎还是那个最疼爱我的外公,在我任性要绣花的时候连夜为我赶制“花绷子”,在我高兴的时候带我去拔萝卜。我还是无法很真切的明白,为什么我的外公会在几年前一个我不知道的时刻冰冷了自己,只留下一句话“要爱人”。是被寒风吹冷了骨头还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力气温暖他了?我真的不太明白。所以,当我踏进湖北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我总是下意识的朝外公曾经躺过的那张床上看,觉得什么时候他会回来。因为多年以前我离开的时候,外公还躺在那张床上。然而,外公确实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坟墓。我去了那坟。石碑很厚,上面还有我的名字,算是立碑的一份子。石棺样式的形状露在地面之上,我拼命的设想里面的外公的样子,可是我想象不出来。坟墓的风水是好的,他们都这样说。我觉得也好。很多的树环绕着,有小溪从坟墓前面流过,鸟儿的叫声也清脆。我的冲动是希望留在这样美丽的地方过一段时间,得到家人的善意的嘲笑。
  离开外公的坟墓之后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之中。死亡如此实在的出现了,而且毫不留情的剥夺了我所爱的人,而我束手无策。好好的一个生命究竟到哪里了?我的父母,我那样依赖的人,也终将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我自己也是如此。我不敢和父母讲我的恐惧,我害怕这个使整个人类尴尬的问题击中他们的要害。
  离开外公,我们即刻踏上了游览三峡的路途。上船的时间是下午六点,我站在船头,看江水和山峰。突兀的山峰拼命的戳我的眼睛,江水也打着旋让我眩晕。我随意嚼了几口饭就跑了出来。我无法让我的心离开这些山和水。亘古就站立在那里的山峰,对人类究竟应该怜悯还是艳羡?如果永恒的渴求必然要用这样的沉默和坚硬作代价,我的对于永恒的情感究竟有没有价值?我的外公已经消失在短暂的人生当中了,这样的命运可以被超越,被避免吗?--我终于来到了那个对于我十分重要的问题的面前:你既然信仰上帝,你承认它的永生和天国吗?这个部分是可以被你忽略的吗?
  晚上10点多了,江面温度很低,江风非常的大。我回到船舱抓了一条毛巾被,披在身上。站在船头的正中间。头发已经乱了,身体不住的颤栗,狼狈至极。拨通了一个弟兄的电话,跟他说我的恐惧,安慰过我之后他突然问:“你到底信吗?”我不能掩饰自己了,也无法掩饰自己,沉默。
  我到底怎样面对自己的心灵和自己的上帝。对于终极的问题,我已经不能逃避了。如果不相信永生,就是不相信复活,那么我们所信的东西不都是枉然?我的上帝就仅仅是大家所说的安慰人的麻醉剂,而非值得人的理性和情感共同归向的上帝。那么,这样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一夜无眠。就这样过了三天几乎没有睡眠的日子。我知道我必须承认超验的关于耶稣基督的事件,我的信仰才真正有根基。我并不清楚这样的根基应该怎样建立。
  我的弟兄姊妹告诉我,我应该有比较正常的基督徒的信仰生活。应该学会祷告,应该作礼拜,应该对教会有完全的委身。我不知道这些会不会帮助我,我愿意尝试。
  我刚上大学的中秋,月亮已经不是我关注的对象了。我开始为自己能不能吃到月饼发愁。一个人的中秋节究竟有什么意思呢?正在我打算自己跑出去买块月饼吃了算了的时候,北京的一个弟兄给我打来电话。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有啊。”
  “那今天下午你到我这里来吧,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可以到彼得老师家,他们那里有个聚会。”
  我欣然应允。城隍庙的小吃非常的可口,我始终忘不了在异乡被真诚的招待的美好记忆。随后我们来到了彼得的家。对于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活动的我来说,中秋节的夜晚我所遇见的一切人都是美好的。于是,我有了家。
  没过几天我就为这个家忙活了。大家需要一个可以供二十个人吃饭的锅,我自告奋勇去买。骑着自行车用了15分钟找到卖锅的地方,拼命的砍价,直到店主忍受不了。为了把这样一个“庞然 ”的家伙捆绑在车上,我又琢磨了20分钟。要知道这些活我在家里是从来不曾做过的。随后回到学校,拎着锅步行15分钟来到车站,又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把锅送到。我自认为这是十分难得的经历,并且以这样的经历为自豪。我觉得这是爱的表达,我担当了别人的劳苦, 这是我的福气,我觉得甘甜而且幸福。但是马上我就遇到了一个问题:这种爱是不是自爱的延伸,是不是我只有能力爱这些和我有同样信仰背景的人?一个心中有爱的基督徒是应该有传福音的热情的,如果他真的得着福音的好处,并且认为这就是人类达到自己终极幸福的真理,他怎么能够不和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呢?而我恰恰是一个很不愿意传福音的人。我不喜欢被拒绝,不喜欢别人的白眼。要知道,我说不定比你更有文化,更有知识,说不定比你更尊重事实和真相,我为什么平白无故遭受你的白眼,受你的误解甚至嘲笑?我实际上通常只对我非常信任的朋友谈论“道”,我只有确认了对方的善良和尊重之后才谈到福音。直到今天仍旧如此。
  只是有那么一次例外:这个城市突然降温的一天,我和另外的两三个弟兄姊妹来到另外的一所大学,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传福音的经历。风呼呼的吹着,让我缩手缩脚。我想我是放不下自己的骄傲不肯开口。世界上有什么人比传福音的人更加让人厌恶呢?耶稣当年不也是一样被拒绝,被嘲笑吗?他只有被人打骂人才能得平安,他只有被扎,人才能得医治,他只有被钉死,人才能得生命。
  很可惜,我们搭话的几个学生都拒绝了我们,说自己没有时间,都要背四级英语单词。我几乎要流泪,为什么我们总是关注于生活多于关注生命呢?整个一本圣经,上帝几乎哀求这我们这些悖逆的孩子回转,回到伊甸园的盼望中去,他几乎哀求着他所爱的人们接受他所给的盼望和永生的平安。但是人们不知道自己的需要。
  后来听一个专职的传道人讲他自己的经历,说他在俄罗斯的时候有人向他传福音,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传福音的人,整天把嘴角提的老高,问他:“弟兄啊,你认识耶稣吗?”他总是对这些人没好气。那天这些人迷路了,被他拒绝过后又敲开他的房门,笑嘻嘻的问路。他也把嘴角提得老高,说:“问路吗?请问你的耶稣吧!”砰的一声他关上了房门。当经过11年的挣扎,他自己终于回归基督信仰之后,他最希望见到那几个曾经向他传福音而被他无礼对待过的人,他希望告诉他们,这个曾经讥笑过他们,挖苦过他们的人如今也成了他们主内的弟兄,和他们做一样的招人讨厌的人,被人厌恶,但是得到了生命的饱足。
  我流着泪听完这个故事。我知道这个故事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已经来到上帝面前承认我自己是不完全的,是有局限的,是困苦的,我已经可以完全的放下自己的骄傲和自我中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被人误解也好,被人攻击也好,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真的有一些人从我这里因着我的被攻击得着好处。如果这个世界和人类所承担的咒诅需要全人类来承担,我希望我的自我中心被上帝大能的手击碎,我希望我的狭隘被上帝的宽广包围,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承担者而不是一个狡猾的解释者。而我也必然得到被倒空的安息。我将发现我实际上是如此的高贵,如此的丰富而且美好,我将看到我自己终于在上帝的里面得到了成全,在爱中得到了自由和释放。

  后记:我写过见证,也在别人面前作过见证,但是往往让好强的心占了上风,不够客观和实在。这一篇算是比较坦诚的。我不想美化也不想丑化自己。我就是这样生活了那样一段时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仅此而已。有信仰的人过的生活就是信仰生活。
  
   于2002年北京美丽的初冬



发表时间:200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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