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十八期 | 2004年8月]

北风兴起,南风吹来――评析《流泪谷》(七)

苏文峰

  
  读完《流泪谷》第七篇,从全职事奉者的角度来看,李大卫牧师可说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牧长。首先, 他有明确的呼召。他本来可以回到台湾去牧会,但因顺服神的呼召,坚决地留在这个教会,服事他以前“一无所知”的大陆同胞。正如李大卫对妻子宛如所说:“如果我们都不向同胞传福音,谁向同胞传福音呢?”第二, 他有坚定的原则。例如对待婚前关系,以及要不要为萧毅、夏雪证婚,“他始终认为,神的仆人对教会有守望的责任,要立场鲜明地痛斥罪恶,必要时,要履行教会纪律。”第三,他有国度的眼光。他愿用心培养大陆学人(如方舟等)为接棒人,李大卫愿意:“有一天,若是神开路,他可以把这里的教会交给这批学生中的领袖,自己再去开拓新的工场。”这说明他有广大神国的心胸,不将教会视为自己的地盘。第四,他有同心的师母。这位李师母愿与他“把命都拼上了......为了服事,他们没有时间考虑要孩子,为了教会的工作,七年没有度过假......宛如学理发,学车衣,学教车,宛如不但从上到下打理李大卫,安排李大卫的衣食起居,宛如也包了学生们的理发,改衣服。”这样同心共苦的师母,何等难能可贵!读到这里时,许多像宛如一样的师母在我脑中一一浮现,我真想起立向她们致敬!
  
  难处
  
  当然,李大卫牧师就像许多海外生长的华人牧长(包括笔者自己)一样,牧养中国学人这一个新群体时必有不少难处。我们可看到,这位牧者至少面对了三项难题:
  
  一、拿捏不准
  
  首先,他对海外华人和中国学人的差异,缺乏心理准备,所以常会“拿捏不准弟兄姐妹的想法,更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来引导他们。觉得常常是南辕北辙,鸡对鸭说,全身的劲儿真不知往哪里用。”例如,情人节讲道的内容,是“他从小到大在教会听的一贯的资讯”,会後却被一位姊妹断定为“重男轻女”,令他困惑不已。正因为他从小是在教会环境里长大的,见到的都是慈眉善目的基督徒,因此猛然面对这位“顶过半边天”的姊妹和方舟那种有棱有角的人,才会“看不惯方舟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不太明白,为什麽方舟的反应会那麽强烈?”
  
  二、律法主义
  
  其次,他虽然“到现在也不认为在对待萧毅和夏雪(见《举目》九期34-37页)的婚事上,自己的立场和原则有什麽不对”,但他却不了解,许多从小在无恩少爱的环境下生存的中国学人,他们因无知而犯罪後,最先需要的是恩典和怜悯,而非教会的“领导”冷酷无情的掷出一块大石头:“我不能在你们的罪上有份!”教会中若只有规矩而无恩慈,就会成为所谓的律法主义,只有一套僵硬的答案。若将这些答案硬套用在新来的群体上,就会发生冲突。这就是为什麽当有人抱怨李大卫没有爱心,没有弹性时,他不明白;因为他抓不准“在教会实践中,特别是面对这样一个年轻而脆弱的团体,属灵的权柄和怜悯体恤的心之间,到底该如何平衡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作法,竟然成为本书所探讨的“中国学人灵命成长的障碍”之一。
  
  三、孤军奋斗
  
  若我们从故事中看李大卫的面貌,“不到四十的他,鬓角全白了,眼角的皱纹像蜘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著,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彷佛在刻撰著岁月的故事”。显然,在这西部小城中,李大卫和宛如夫妇二人,孤军奋斗了七年,太忙太累太孤单了。他肯定需要一个可以同甘共苦、扶持关顾的团队,也需要属灵导师。但因为他没有,所以他做得很辛苦,果效却很有限。
  
  建议
  
  针对以上三个共同性的问题,笔者从个人的经验并与世界各地深入参与这事工的教牧同工讨论後,我们对海外背景的牧长同工,在心志、装备、团队上,有一些建议:
  
  一、 心志
  
  首先,我们都了解,中国学人和海外华人,虽然看来同语言,同血缘,但是因为过去五十年来政治、社会、教育的环境相当不同,造成心理上、观念上、表达上很大的差异。特别是1978年改革开放前生长的中国学人,差异性更大。因此,无论个人或教会在从事中国学人事工时,都应有“跨文化”宣教的心志,不要单单视之为本教会的一个团契事工。教会要用宣教的灵力、人力及资源投入,在面对这个未得之民的宣教目标、策略、事工原理、计划、作法上,都应在祷告中谋定而後动。对于被差派同工(或长执)的人选、支援、关心、交接,必须规划;对中国学人的栽培,对学人团契与母会的关系、互动、溶合,都应顾及。
  
  二.装备
  
  1. 了解
  
  我们都必须尽力了解中国学人的成长、教育、文化、家庭背景。方式上可通过交谈、访问、去大陆拜访他们的家庭,并阅读一些大陆的书刊杂志,观赏一些大陆的影视作品等等。这些都会有助于了解和建立共同兴趣。
  
  另外要注意的是,在第三个故事中,“方舟认为李大卫讲道很乏味,整个儿一个念稿子,没有激情也没有感情。”这是因为大多数中国学人受过辩证法的训练,也听厌了许多八股教条式的报告,所以他们对讲道的条理性、相关性(relevancy)以及资料的准确性都要求很高。
  
  我们一定要无条件的在爱中接纳彼此的不同,照他们的本相接纳他们,如同主接纳我们一样。先接纳,後改变;不是等对方先改变,才接纳。不要因为初期或深入接触後遇到伤害,就心生排斥感。
  
  2.肯定
  
  要认识他们的优点,肯定他们的长处。要多强调彼此相同之处,不要太注意不同之处。所谓相同之处:第一,同样是罪人。罪性相同, 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第二, 信主後,生命会改变,神对罪人的恩典和除旧布新的大能永远是相同的,只是过程可能不同。第三,他们对爱--爱人与被爱--的需要,与任何人一般,是相同的。第四,文化、语言、习俗上相同之处,远大于不同。第五, 对中国人及普世宣教的负担是相同的。
  
  3.亲近
  
  牧长要先与中国学人建立友谊、信任,才能够有属灵权威。若一开始就给太多教条,他们因有反权威反形式的背景,因此对教规常解释为“律法”,很容易对教会中的权柄提出挑战。
  
  事实上,许多中国学人对牧长抱有相当的孺慕之情,因为他们成长的过程中,父母常不在身旁。在第三篇故事曾提到方舟初到教会时,“对李大卫这个作家长的自然也充满了‘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盼望。”刚开始方舟很愿意跟从牧师去做,但渐渐觉得牧师不太可亲,就失望了。李大卫那种苦干又严守律法的形像,正与他在国内经历过的权威式教育很相似, 所以就更引起反感。若是牧师和师母(或教会中的负责人)共同组成 “严父慈母”(re-parenting)的综合体, 有恩典、有真理,在公义和慈爱上恰到好处,并给他们一个适当的规范(framework or boundary),中国学人会很乐意接受的。前六篇故事中的吴佳恩夫妇,就是一对很好的榜样。
  
  4.鼓励
  
  经历过文革和在文革中出生的一代,是“该上学的时候下乡了,该营养的时候闹饥荒了”。他们在人格上被扭曲,“生不逢时”成为他们一生的遗憾,“天生我才必有用”也成为他们自我奋斗的力量。所以,要求被理解、被认同、被肯定的渴望很强烈,甚至在教会中也寻求“理解万岁”。同时,他们心里渴慕,不但渴慕明白神的话,也渴慕在事奉上的参与。 但“自我”往往成为他们追求的拦阻。所以,要理解他们成长的背景,帮助他们,鼓励他们,带他们到主面前重新“自我认识”,让天父的爱重新抚养他们,使他们可以从“要求被理解”中释放出来,从“别人怎麽看我”的圈子里走出来,成为看自己合乎中道的人。
  
  三、 团队
  
  做中国学人事工的传道人是很孤单的。因为这个事工最近十年才发展出来,具长期深入牧养经验的同工不多,可用的资源及模式较缺;不像海外教会,多年来在主日学、圣乐、植堂、宣教等事工上,卓然有成。因此传道人也需要属灵长辈的指导安慰,并同辈之间的交流、鼓励和代祷。特别也必须在信徒中,培养几位灵性和品行较成熟的,成为核心同工;但千万不要先看重其才干和学位,而是更注重他们“灵命、生活、事奉”三者一体的平衡。
  
  在师母方面,故事中写出这位李师母的殷勤。这麽多年,“I am ready to go”是宛如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任何时候,宛如都是“ready”,对任何人,宛如都是“ready”。连教会外的人都“听说,那个教会的牧师娘免费给人理发,改衣服,教开车呢。”但是,这位可敬可佩的传道人妻子,她的本末先後次序,是忙碌在这些事务上,还是关怀信徒的个人生活、灵性、夫妻关系,建立稳固的基督化家庭呢?正如有一句话这样说:“A good leader is to do the right thing, a manager is to do the thing right.”在教会还小时,师母事必躬亲,是必须的;但现在教会已有150多人,传道人妻子最优先的,是成为牧师和教会中姊妹们的良伴;那些关怀性的事务,应该可以分配给会友去作了。此时,师母的重点是否应当调整,多作教会中姊妹的领导者?
  
  在中国学人方面,已是基督徒的,也应思想:我们如何可以更好地配合牧师师母的团队呢?来自北京,现在纽约牧会的刘同苏牧师在《举目》第12期〈超越青春期〉一文中,提醒说:
  
  "自九十年代末期以来,大陆基督徒在教会中‘闹事'的事件逐渐增多。不服权柄,妄加评议是很普遍的现象;冲上讲台造反,集体出走,也时有所闻。九十年代末以前,大家都躺在摇篮里,什麽也不懂,只好听别人的管教。到了青春期,一切都似懂非懂,于是,凭著懂的那一点,就要行使成人的权利,却又由于并不真懂而事事做错。不听教导,独立行事,表明他们长大了一点(所以,这并不是绝对的坏事),然而,同一表现恰恰又证明他们长得还不够大。建议大家多在责任上下功夫,而不要在权利(或权力)上下功夫。如果你连责任感都没有,神怎麽会把权利给你呢?...…灵命的小孩子总是问:教会能为我做什麽?灵命的成年人会问:我能为教会做什麽?灵命的长大就是学习承担一个基督徒必要承担的责任。"
  
  在此,我特别要强调,除了承担责任外,每个信徒及同工应理解,传道人也是人,诚如黄彼得牧师在一篇文章中所说,“信徒要将传道人当‘人'来对待”。要知道每个传道人都有他的极限,都有他的优点和短处,他们都需要被信徒接纳、体谅、支援;不要盲目神化他们,也不要上纲上线地要求他们每次讲道都像满汉全席。
  
  其实一般以牧会为主的传道人,讲道就像母亲煮家常菜,营养平均,细水常流,虽然与奋兴布道家不同,但却供应了日用的吗哪。何况信徒本就不应单单以讲道来衡量传道人,应当包括他的品行、家庭和灵命。像李大卫牧师夫妇这样的爱心、用心、殷勤,都是传道人最可贵的内涵,却往往被“讲道很乏味”一句话就抹煞了。总而言之,要看他的全人。作信徒的不要单用自己最强的一项恩赐,评论你教会的传道人“不够能干”、“口才不行”。我很欣赏许多中国学人能讲、能做、能写、能跑,但若也能调整心态,能忍耐、能谦卑、能配搭,他们必能成为教牧团队的好助手,更会成为今後海内外教会的栋梁之材。
  
  出路
  
  除了上述建议外,我想介绍郑荣新牧师在2003年台福神学院教牧博士论文中
  
  提出的“变质的父母之恩”这个特别的理念。在古今中国,人们常将政府或领导人比作“父母”。在这样的大文化背景中,中国人的罪性因受文化的影响,常会产生错误的父亲形像,以致于产生错误的父神形像。正如前面所说,他们会把对父母的形像和需要,转而寄托到牧师师母身上,会对牧师师母有较苛刻的要求,对父神也会有一种奇特的想法,认为上帝“必须符合我心目中全能上帝的标准”。
  
  而对自己,他们也容易产生错误的自我形像,要求自己完美,常在真我假我的矛盾中,分不清“到底我是谁”。他(她)若是在有恩有爱的家庭中成长,对己对人,都会比较有爱、有恩典;若在破碎或不健康的家庭中成长的,会比较寡恩,对人对己都会比较苛求。牧长们若是缺乏对中国学人这些背景的了解,牧会时就常会很愤怒,很失望,所以牧会中大概都有一段很沮丧、“心里很受伤害”,“真的有些按捺不住了”的过程。
  
  而教会,这个神的家,正是让学人中这些伤痕累累的浪子们回归、疗伤、重整、塑造的地方。每位事奉中国学人的教牧同工,就像主耶稣被钉十架一样,一定会受创伤;但若依靠圣灵的的大能,反因受伤,孕育出医治的爱,就会成为wounded healer。我们就会有出于十字架的恩典和怜悯,不仅能忍受“罪人这样顶撞”,而且与他们成为流泪谷中的同工良伴。
  
  但愿海外各地,每位殷勤劳苦的李大卫牧师、师母们,再次“把下垂的手,发酸的腿,挺起来”,让我们陪伴萧毅、夏雪、方舟、石谦、戈虹、高鹏、严君...…这些有血有肉、有脾气、又可爱的弟兄姊妹,共同走过流泪谷的历程。
  
  这谷中虽常有北风兴起、南风吹来,但秋雨沛降後的泉源,已经涌流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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