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至高的神啊
请你抚慰我的土地
请你抚慰我的土地
单纯正直、汹涌麦浪和稻香的土地
憨厚、真诚倾注灿烂苞米和向曰葵的土地
在秋霜和寒露下渐渐入睡的土地
请你抚慰我的土地
吐露出一颗一颗丰硕、深厚、温柔棉桃的土地
绽裂出一片一片甜瓜香梨的土地
这是纯净如初女一般鲜嫩地土地
请你抚慰我的土地
别让她象我的母亲那样因辛苦而迅速老去
请你抚慰我的土地

2

别将成熟的芦苇从湖东到湖西
收割一尽
让他们有自己疯长的时刻 休闲的时刻
任他们的花絮
相互缠绵着
在天下飞来飞去
遮满潮湿沼泽地的紫苜蓿
收割一尽
让他们落尽紫花之后
饱熟的籽粒安祥地回到根底
别将蒲公英和失车菊落尽飞絮的花枝
都翻犁到泥土里
让他们自由地吸收六月的天光和冰山上奔流而下的雪水
让他们自尊而绚丽至爱而华贵
别将芨芨草和马莲清除
它们生长的地方
本来就不该有太多太宽的路
牧人的靴印 牛犊和羊羔的足迹
和它们本来就天生亲近
别让我平易坦荡 优美的伊犁河谷
烙上人为的创痕
我的伊犁
布满黑沉沉的楼群和慌乱病态的灯光

请你 轻点 轻点
保留我的家园天赐的洁净 天赐芬芳天赐的安祥

3

父亲背着马奶酒 伴着牧羊狗
在巩乃斯老去
这没有什么不好
父亲住在草泥砌盖的土屋
用毡毯捆绑帐房
让我们围着炉听着西伯利亚的寒流
扫过冰封的河面
这没有什么不好
父亲就是用门前粗沙似的雪
搓洗自己生满胡髭的双颊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们的母亲在花草丛听着黄莺的歌唱
生下我们芳香的姐妹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们的母亲就是映着莫合尔山涧激流和石槽中清泉
梳洗自己的长发
采摘银杏、山楂来滋润我们夏日干渴的音喉
这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的母亲就是在南山白雪中
挖掘了温暖的墓室来安放我们父亲曾经青翠的身体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有谁明白在这明净、平安的岁月里
我们拥有静穆的幸运
有谁明白我们欣欣向荣的心灵流淌着蜜一样的爱意
我们不懂纷争

主啊 只有你知晓
我们的土地分娩了太多太多的粮食
给予我们超量的希望和营养
只有你知晓
主啊

4

我们有吐鲁番葡萄洒
有香醇的啤酒花
如云霞笼罩七月的土壤
我们有清冽的伊犁大曲
还有苹果园
我们的家富有
可那结果的枝条里流动的汁液
有我们的汗水和血桨
没有你的泪滴
请别伸手摘取
我们是有一个美艳绝伦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那沙粒中吸尽了亿万年来金色的阳光
辉煌柔美的沙浪下
澎湃着无边的油气
这里没有你祖先的遗骨
没有一棵认识你的胡杨
你的手不可以去抚触她金色乳房

我们是喀纳斯湖
而它是天光 月色千万年来朝夕相对的纯净
它是生生息息的苍松、白桦心脂的结晶
她呵护绝世的珠环鸟和稀有的蛙蛙鱼
从哪来到哪去
阿尔泰一条条金脉
深蕴着草木的灵光 日月星辰
风暴雷电刺绣出的天空阿尔泰的山地
请别惊扰她的至纯和华丽
天山磅礴、细腻的经络
是花草 丛林的波涛
是河流 雪峰的呈象
你动心吗？
仰望
俯看
这是你能留下的尊敬

5

如果你象沙枣树、白杨林
倾注了你的爱和血浆
在盐碱滩上留下你的漏水的胶靴
在桑树下生下了你的孩子
或许 你可以留在这里
在泥土里埋下孩子的胎衣
你宫腔里的鲜血
和你一年一年脱落的发丝
都使你拥有的一分天公地道的
地契 户籍

如果
你在戈壁上栽种的柳树
你在开沟筑槽把雪水引入绿洲
如果
你让一颗麦穗成万顷麦浪的母亲
如果你能让一粒向曰葵籽
在夏曰成为千万颗向阳的头颅
灿烂的面颊洋溢芬芳的幸福
马背上有儿子的汗香
而田埂和河谷底的草滩上
挂满蜂箱
牛棚里传来妻子冬曰黎明挤奶的欢唱
如果你会让羊圈堆积的肥
一层层沉入年轻单薄虚脱的土壤
如果
你会让草原升起的太阳
鲜如奶浆
河水不枯
草原不荒
鸟乡 花国是尊贵的邻邦
如果你在夜露浸湿了衣襟时
凝望星空
感恩—主
那么 你就是我挚爱的老乡
老乡—
西域之王

1995年于海口月朗小屋


神啊！
你来评估麦穗的分量



谁能评估我的妹妹
在麦穗的成熟的指望中
付出的代价？
谁能？
不只是阳光下的汗水
秋雨中的清冷
不只是月光下的蚊虫叮咬
草丛中的惊恐
没有哪一股水流
是平安到达她的田野的
堵截水流的人啊，
报应已发出了声响

谁能评估我的妹妹
在麦穗成熟的指望中
付出的代价？
谁能？
不只是夏夜的虫鸣引来的清净
不只是地土深处的湿寒
不只是那双年轻的腿因风湿疼痛
而打的趔趄
不只是手心的新泡血茧在揪把上的血迹麦穗养护了她一生无法相识的多少人
而谁又养护她？

谁能评估我的妹妹
在麦穗成熟的指望中
所付出的代价？
谁能
谁能为她付出的
予以同等的回报？
哪怕那是百分之一的回报？
你见过她住的土屋吗？
那芦苇顶和墙角的潮湿虫
那牛毛毡破裂处在渗雨
你见过她稀少的头发
因缺营养变得脆黄
因干晒而枯燥
你听过她如青苹果一样甜润的歌喉吗
那音喉却因劳累沙哑 干涩
你见过她冬日在冰封井旁挑水
将水桶扣在绳索上
投入井中 那长长的榆木杆
另一头悬着一个生锈的大铁钟
钟落 桶起
她的手套和桶边冻结在一起

你见过伊犁吗？
你见过巩乃斯吗？
你见过肖尔布拉克吗？
你见过
蓝蓝的晴空里
她的手捧着麦粒的样子吗？
十三连
伊犁是开垦者汗水泥污的双手捧出的芬芳花朵
巩乃斯是酸奶四溢的草原
肖尔布拉克是生满芨芨草的盐碱泉
繁衍出的（伊犁大曲）一坛酒香
十三连
却是我妹妹清亮的心眸
栽种了一季又一季的米粮
而你只闻米香
只醉于酒香
你哪里看出她原来青嫩身姿
已如被剥去绝熟籽粒的向日葵
唯剩一枝空盘倾斜在秋霜下？
谁能评估十三连？

那沿着毛渠奔涌的水流
来自高远的冰川
怎样变为细流清涓的流入
田畦？
那排渠 又怎样把脱碱的水流
送往总排之中？
那狭谷般的排水沟里
疯长着芦苇 盐蒿
在芦苇丛住着野鸭和鹌鹑
一个少女
让5000斤小麦流进仓房
谁能想起这些
想这些
你还能端得稳手中
米粒油亮 纯香的碗

除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不只是这个千古绝唱 这也不是绝唱
十三连的丰收
连绵不绝的丰收背后是不堪负荷的苦难
一个小女孩 小妇人
的岁月
没有升斗称量的 没有羊皮卷记载
十三连，我的妹妹
如果你用手从泥泞中拨出肿疼的双脚
如果你肯扔下秧苗到田坎上坐着
如果你愿意千万亩土地荒凉
如果你再也不往仓库送粮
在一片明亮的河滩坐下
那么
那些碗里突然空了的人会怎样
那些空了碗的人有多惊慌
惊慌的人有多少
那时
谁来衡量你瘦小的双肩
挑过的喂养几亿人的重担

十三连，你太不平常
你有权休顿一年
我父啊，请降下安息年、豁免年
耕种六年 土地休息一年
圣经里讲过的
你有权免缴一年的果实
让善良绝迹一次
人们便知善良的精贵
让奉献绝迹一次
人们便知奉献的艰辛
让伊犁酒
绝迹一次吧
那断酒的人才知
酒的来历
那时伏倒于地的乞食的人们
才会低垂自己的头颅
我的妹妹在尘土中冉冉升起
麦穗儿编设的一个金色的碗
托举着
生命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