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十七期 | 2004年7月]

流泪谷(4)

天婴 文

  
  一
  “老婆,你倒是说话呀?有什么话你说呀,别哭坏了身子”石谦轻轻地拍著妻子戈虹。
  “我已经说过一千遍了,最后,你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你想想,自从你加入了同工会,我们家还像家吗?”戈虹就差从床上跳起来了。
  “嘘,小点声,别吵醒了孩子们,”石谦赶忙给妻子打手势。
  “孩子?你还有孩子?”戈虹的气不打一处来。
  “别说傻话了,明天再谈吧”石谦赶忙替妻子掖掀开了的被子。
  戈虹甩开丈夫正在掖被子的手,拉著被子就往客厅走,边走边叫:“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最后的结局就是,你的教会万岁,我的家庭破碎!”。
  “唉,唉,别说气话好不好,”石谦跟著妻子到了客厅。
  “少碰我,离我远点儿”戈虹没好气地说,一头扎到沙发上,给石谦一个冰脊背。
  结婚差不多快十年了,每当石谦看到妻子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的架势,就傻眼了。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石谦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儿来,只好一个人回到卧室去了。
  石谦躺在空空的床上无法入睡,他越来越搞不懂妻子到底是怎么了。在别人看来,他们是爱主又相爱的一对儿。但自从他参加同工会的服事以来,戈虹就三天两头儿地发无名火,而且还问不得,稍不注意,小姐脾气就往上冒。动不动就以“散伙”要胁。他不明白戈虹为什么抱怨,说实话,比起团契其他的学生家庭,他们算是条件好的了。他和妻子在学校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双胞胎的女儿也快上学了,他们虽不是富户,也算是稳定下来了。比起大部分还在读书的人,他们的负担可要轻多了。
  
  二
  石谦是出了名的老实疙瘩,用戈虹的话说就是实心眼儿,从来听不出好坏话,从来都是后知后觉。石谦最怕吵,即使是探讨问题,他也见不得高声大气。小的时候,父母关系不好,天天在家吵架,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唯一的盼望就是父母千万可别吵架。但他们家可没有一天是清闲的。而且,父母一吵,就惹得整个家属院儿的人来看热闹,每当别人扒著窗户看热闹时,也是让石谦觉得最没面子的时候。因为老是这样丢人现眼,从小石谦就觉得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以至于在出国前他没有什么朋友。考大学时,生活在天津的石谦第一志愿就是广州的暨南大学,他当时的想法就是走的越远越好。
  真的,也就是从那时起,石谦再也没在天津生活过。大学毕业,石谦就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广州工作,接著和戈虹结婚,刚一年,他就到比利时读博士了。石谦属于厚道但不愿意和人深交的类型,也许是因自己不擅长表达的缘故,总之,他和人相处的原则就是“咱井水别犯河水”。如果当年不是戈虹连拉带求硬把他拖来团契,这一辈子他也不会想著有个信仰,也更不可能这么积极地参与服事。
  他们最早的服事就是开放家庭,每个星期五,一个以单身为主的查经班就开在他们家,由另外一位弟兄来带,他和戈虹的主要任务就是联络和接待。每个周五,他们回到家,就张罗著打扫客厅,打电话安排接送,因为来的人都是学生,戈虹通常会准备些吃的。一开始,石谦很紧张,见人只会傻笑。时间久了,大家彼此熟了,石谦也可以慢慢地敞开自己,聚会的时候,也可以放松自如地发言。带领的弟兄并不是口才很好,也并不是可以回答所有的问题,但从他的身上,石谦看到了来自上帝的谦卑柔和,虽然石谦不大讲话,但那位弟兄对他有极大影响和吸引力。
  大约过了一年,那位带领的弟兄在别的州找到工作,在石谦家的聚会面临著需要一个带领的弟兄。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当时的同工会主席就和石谦谈,请他先帮忙带几个星期。没想到,这一代替就是六年,家里也由一个团契变成两个团契,再加上同工祷告会,有时候,教会的祷告会也要来他们家。每个星期,从周四的晚上开始,他们家就像走马灯似的,一个聚会连著一个聚会,送走了一拨儿又来一拨儿。
  石谦非常地投入,也很尽心教会的事奉。没人愿意干的活儿他全干,他总是跟戈虹说:“我们条件好,压力没那么大,牧师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么多人,我们就多分担一点儿。”所以,慢慢地,石谦就成了教会的“不管部部长”,尤其是逢年过节,聚餐,报佳音等等活动,石谦从打扫场地到接送,从准备食物到陪谈,样样都报名。并不是石谦比别人能干,而是,很多碎活儿如果没个牵头儿的,就没人干。石谦有个想法:自己没有什么教导的恩赐,圣经从头到尾还没读完一遍,灵里也没什么太多的经历,即使有,也不会像别人那样讲得头头是道。那么,自己就多干点儿粗活儿重活儿,让像吴佳恩这种在灵里面有经历的弟兄多点儿时间教导,多点儿时间进修。
  三
  由于从小和父母的隔阂,石谦一直很犹豫是否担保父母出来探亲。眼看父母年纪一天天大了,体力也一天不如一天,按中国人的俗语是到了“过一天少一天”的年纪了,接他们出来看看,也算是尽做儿子的一点儿孝心。但另一方面,虽然,石谦从上大学后就没和父母在一起生活过,但心里对父母还是很怕的。尤其,石谦的母亲非常能干,也爱处处显山露水。石谦对母亲的记忆就是,讲话高八度,做事快一拍,从来也没把父亲放在眼里过。现在,再加上妻子又是刀子嘴豆腐心,能不能和他父母处好,也是个令石谦担心的问题。但挣扎到最后,石谦还是决定担保父母来,因为,他希望父母可以通过探亲来教会,很多人的父母都是通过来探亲信主的。如果父母能信主,不但解决了永生的问题,而且对父母晚年的生活也有益处,对父母之间的关系更有好处。石谦认为,他的父母一辈子也没好好相爱过,结婚多少年,就吵了多少年。
  父母好不容易来了,可是石谦做梦也没想到,住了不到半年,父母就闹著要回去。母亲说:“在美国没自由,花钱要向儿子要,吃饭要看媳妇的脸,根本没享什么福”,还说,“听起来是出国了,但只不过是来做‘国际保姆’的”。父母临走的那天晚上,父亲把石谦单独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要走了,爸有几句话要跟你讲,也许,这是爸最后一次和你面对面说话了”父亲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悲凉。
  “爸,您可别这么说,以后,你们想来,可以再来嘛”石谦安慰著父亲。
  “唉,不想来了,真是龙床不如狗窝啊,算了,不说这些了。”父亲的眼里流出一丝无奈,百感交集地哀叹著。停了一会儿,又接著说:“谦儿,不过爸还是很高兴的,你小的时候,爸没太关心你,也没好好教你,现在,你能为人处事落落大方,我也就放心了。你媳妇呢,嘴坏了点儿,但心眼儿还实在,做男人的,就多担待点儿,女同志爱耍个脾气什么的,多哄哄就没事儿了。”。
  “对了,还有件事儿,我本来不想提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说说。”石谦可以看出,父亲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的,“就是,我就是想说,想说,关于你们说的那个神,我听著也挺好,但就是没法儿‘理论联系实际’。按说,你们这么信,我和你妈多多少少也该有点儿感觉才对。可是,我们心里不痛快,儿啊,你知道吗?我们不痛快啊……”
  四
  石谦已记不清父亲当时还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对父亲说了什么,更不记得当时的谈话是如何结束的,他只记得那个晚上没有睡著。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光想哭。他忽然意识到,父母的美国之行,不但没有化解多年的积怨,却是雪上加霜了。石谦想想,也挺后悔的,觉得对不住父母。扳著指头算算,也没好好在家陪他们几天,自己也很少有机会和他们坐下说说话,除了教会的活动,也没带他们到四周走走转转,更谈不上带他们去洛杉矶了。母亲和戈虹两个人一对儿,都性格强,都得理不饶人,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两边儿调停,两边儿哄,但结果还是两边儿都给得罪了。母亲离开机场的时候,除了亲了亲两个孙女,连他和戈虹看都没看一眼,头都不回地直奔安检大门。唉……怪不得父亲说“理论没法儿联系实际”呢,这是父亲说的客气,说白了,就是讲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
  父母走了以后,石谦本想静下心来,好好读圣经,也很想下功夫读一些属灵的书。但就是静不下来,一天从早到晚,像打仗一样,晚上下班回到家,吃了饭,收拾完,洗刷完,就差不都九点了。帮著妻子把两个女儿安顿好,等给女儿讲完床头故事就快十点了,好不容易有自己的时间了,坐下来,看不到十分钟的书,就开始打瞌睡了。第二天一早,六点钟的闹铃一响,就一咕辘爬起来,给女儿们穿好衣服,陪她们吃了早点,装好每个人的午餐,紧紧张张,出门也得八点了,等他送完孩子,九点,踩著点儿进办公室。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工作,永远也赶不完的deadline,好不容易下了班回到家,另一个班又开始了。石谦很羡慕那些每天可以定时灵修,晨更祷告的人,他想知道他们哪儿来的时间和体力。他每天只能最多保证三十分钟的读经,而且是有目的的读经,只是为带查经做准备,就这三十分钟,还是挤出来的,稍一马虎,可能就没了。至于祷告,只能是就事论事的祷告,求神帮个忙什么的,很少有所谓的“和神沟通”的祷告及“在祷告中聆听”的经历。对他来讲,祷告就是闭著眼睛赶快说,说完就赶快“阿们”。他在教会借过一本王志学牧师的《经历神》,他想通过这本书改变他的灵修生活,遗憾的是,借回来过三次,三次都没能做完第一章就还给了教会。最后,下决心,乾脆自己买一本儿,这不,又两年过去了,崭新的书,放在书架上,一页都没翻过。
  五
  石谦也许是到了所谓的中年危机,无论是体力上还是心力上都觉得累,无论是工作还是教会的事儿,他都觉得压力大,无论是对父母还是对妻子及女儿,石谦都有说不出的愧疚和无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纤夫,拉著一条大船,一不小心,稍松一口气,船就会往下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顶著,撑著。有时候,尤其是教会的事儿,也想过撂挑子。但又仔细想想,他又能推给谁呢?教会的每一个同工,哪一个也没闲著,哪一个也不轻松。石谦想,总不能都扔给牧师吧?虽说牧师是全时间的传道人,但牧师不吃不睡也忙不过来这一百好几十人呀。最好是,每一位弟兄姐妹都能参与事奉,但这也只能是理想而已。
  为了教会事奉的事儿,戈虹也没少跟他闹过,而且,现在是越来越频繁了。石谦也想有多一点时间陪家里人,也想周末带著女儿们出去玩儿玩儿。可是,一周就只有一个周末,陪了家人,就不能陪有需要的人,满足了有需要的人,就让妻子,女儿觉得被冷落了。戈虹总是问他:“谁更重要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看来,都重要,但弟兄姐妹的需要更大,很多人在这里不过只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们毕了业,不是在外州找到工作,就是回国,或者是到别的学校继续深造去了。如果不抓紧时间,趁他们来的头一两年把福音传给他们,也许,今后再也没机会了。
  每当想到教会的需要,想到教会人手不够,石谦就不能不暂时把妻子,女儿先放在一边儿。有时,石谦也想,是不是自己太无情了,教会的事儿是永远也干不完的,但是,干一件总是少一件。至于周全吗,石谦觉得,他实在没办法可以面面俱到。
  教会年底要开感恩聚会,很多以前在这里信主的弟兄姐妹都要从外州回来,为了解决住宿问题,同工会动员弟兄姐妹开放自己的家接待。他和戈虹是少有的几家在这里定下来,并且又有自己的房子的会友。石谦想,接待弟兄姐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如果两个女儿可以挤一下,至少他们家可以接待一对夫妻,还可以接待一个像方舟这样的单身。但戈虹就是不愿意。这不,今天晚上,他看戈虹情绪好,刚没说两句,小姐又火起来了。石谦真是觉得没脾气,以前哄哄就会好的,现在可好,戈虹是哄也不吃,劝也不睬。而且,现在是说发火就发火,没什么前奏的,弄得他时常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
  有时,石谦也想找个人谈谈,说说家里的这些事儿,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尤其在同工会上,大家都讨论的是正事儿,如果他这么俗气地提个私事儿,一是,觉得浪费大夥儿的时间,二是,人家一定会建议他找个婚姻辅导谈谈。其实,石谦不是没想过找辅导,但他知道,如果让戈虹知道他去找婚姻辅导,一定就会卷铺盖离家出走的。石谦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六
  石谦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烦,越想越没有头绪。难道自己不应该热心事奉吗?“身体献上当作活祭”不是每个信徒的本分吗?难道就该顺著妻子,跟著她爱世界,对神家里的事儿不闻不问吗?他实在不明白,戈虹以前不是这样儿,戈虹比他先信主,是戈虹带他来教会的,他信主的时候,戈虹拉著他的手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他受洗的时候,戈虹又是送花又是送书,就连开放家庭也是戈虹张罗的,不但如此,还一个劲儿鼓励他带团契带查经。为什么,现在全变了呢?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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