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十七期 | 2004年7月]

我如何成为基督徒

小木

  
  引子
  自2000年7月受洗,到如今也有两年多了。一直想写这样的一篇东西,因为成为一个基督徒对任何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毕竟是一件头等大事。我所有的目的只是希望尽最大的可能写下曾经有过的最真实的感受,包括很多软弱,迷茫和苦痛。另外想说的就是,能做一个基督徒真的是这一生无尽的福分。想与更多的人分享这份喜乐,迫不及待!
  我的经历告诉我,谈信仰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面对狂热的无神论者(我本人曾经就是)。为什么一谈信仰大家就这么激动呢?我明白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信了一个在很多人眼里还和八国联军脱不了关系的洋教,很多同胞替我着急,想一心挽救我这个看起来还有点可爱的小女子。我以为很多时候争来争去,其实真的不是说想让对手同意我的观点,而只是想与之分享那份永生的福分。我才疏学浅,路呢是走了有万里了,书却读得远远不够,还包括好多书没看太明白呢。我也非常以我的中华文化为骄傲。对儒释道,打死我,我也不敢说我懂啊。就是对我自己信的基督信仰我也懂得很浅。我作为一个基督徒,讲的是我自己对于我的神的看法,信仰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的生活。
  我从一个本科生直接来美读博士,就读了那么两年。而且这两年里主要是学基础课,书不可能读得很多很细。我的学术能力也很有限,加上中国的典籍浩如烟海,随便翻出来的一句话都可以把我驳得哑口无言。这无关紧要。我们要讨论的可能是我们不能完全把握的东西,你看到了一点,我看到了一点,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两点。你可以拒绝对方的观点,但我真的希望不要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就放弃了她的角度,从而放弃了对真理的探索。还记得盲人摸象的故事吗?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的故事。盲人可笑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可笑。
  
  一、第一个老师
  现在我来讲讲我的故事关于我为什么信神。我上大学的时候进的是一个特殊的班,在这个班里四年我学了四个专业:中文,历史,哲学,宗教(这就是为什么我什么都能瞎说一点,可什么也说不好的原因)。到大三的时候,大家从这四个专业里选一个作为自己的主攻专业(设这个班的初衷是要培养出一批文史哲都通的“大师”人物)。那时候大家都比较实际了,对当什么“大师”基本都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我们班一大半选了中文(轻松而且在国内好找工作),几个选了历史,有一个很执着的女孩选了哲学(她是非常有兴趣而且有毅力的人,现在在美国读哲学博士)。我当时对文史哲没什么兴趣。因为认识几个宗教专业的人,觉得他们人品都很好,讲的一些问题挺有意思(有时候闲聊一下宗教,还是挺有意思的)。于是我就成了班里唯一选宗教作专业的人。我老爸在电话里一听就急了,说你选的那是啥专业啊。我当时心里也没什么底,说不出个大道理来。总之我的逻辑是我什么也不喜欢,反正我再混几年出来(我们班只要成绩不太差,学校对我们的承诺是直博。后来很多人读硕士出来进公司做了白领)就找工作了。反正文科了,什么对不对口的。于是我就学了宗教学。
  说实话,中国的宗教研究非常落后,还是原来教哲学的老师来讲。研究方法基本是没有,课上也不敢讲太多(经常有陌生人来听课)。我那时别说什么宗教信仰,根本就是什么也不信。后来遇上了这个外教,讲的东西完全是西方的,很新鲜。还有特感动的是她的人品。那时的本科生谁听得懂英语啊。她用非常可笑的汉语讲课,但两个小时的课很难坚持下来,常说,“我得讲会儿英语了。”底下经常有学生笑,笑她可笑的汉语。我当时因为考托考G的原因,英语比较好,常帮她提词儿,慢慢就熟了。那时不知道她是基督徒(她后来说是不敢说,因为说了就不能教下去了)。说实话那时很多学生觉得她的课挺多事的,上课之外还要每周另外讨论两次。但也很佩服她,觉得她挺认真的,上课不像一些中国教授那么糊弄人。
  她说学宗教的就是要让大家能坐下来谈谈,然后大家就都多明白了一点儿,中国人更好地作中国人,美国人更好地作美国人。讲到具体问题的时候,很多学生和她辩,用佛教的,儒家的,道家的观点。她总是说你说的这点对我们西方有启发,对我自己的宗教传统的认识有帮助。当时觉得她很尊重中国和中国的文化。对一个知识很浅的本科学生都那么尊重,和我认识的其它一些自命不凡的老外不一样。
  后来接触多了,知道了她很多事,信仰,爱情和她生病的妈妈。她总说现在中国开放了,中国的年轻学生有机会接触西方的文化、传统和宗教是非常好的事情,所以她要来中国教,让中国的学生有机会知道西方人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后来讨论多了,我就打算出去学(原来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过申请宗教学专业)。她帮我很大的忙,给我写一封很长的推荐信。她当时跟我说,学这行的,美国人更相信美国人的推荐,很多美国教授是不相信一个中国大陆的学生会真心来学宗教的(这行在中国太敏感了)。后来她这封推荐信让我被好几个名校录取。她建议我去耶鲁,去读硕士。她说我太年轻了,在中国学的那点东西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宗教研究。说让我读两年硕士,看看到底自己喜欢不喜欢再做一辈子的决定。我当时实在是舍不得哈佛的博士,所以没听她的话。
  我出国办护照的时候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差点没来成。大家不知道,我们这个专业的护照比签证难拿多了。国家部门有规定,学宗教、神学的学生办护照要有当地的宗教局开保证书证明信。我第一次去,接待我的那个处长说,你这样的不能去美国,你知道你这样和国家利益有冲突吗?现在F.*L.G闹得这么凶(宣布F.*L.G为非法前夕),你还添什么乱!我当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有一个劲解释,我和F.*L.G没关系,我是去搞学术的。可人家根本连听都不想听,一个劲地往外轰你,“去去去,别影响我们办公。”我那时为了那张证明每天坐两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去求她。人家就是不答理你(送礼也不要,人家就是痛恨你学宗教)。一个礼拜以后我完全绝望了,我都不知道哭着求她多少回了。最后我就直接去了,门也没敲,我就进去了,他们在开会。我说我就说一句话,说完就走:我不去了,我这就发信说我是学宗教的,所以办不了护照,我为了国家利益我不去美国了。听完他们都愣了。我刚要走,一个男的站起来,说你别这样,你不是破坏中美关系嘛。我说随你怎么说,我烂命一条,去就是国家利益的敌人,不去又破坏中美关系,那你给我指条明路吧。他们唧唧喳喳了一会,给了我一张纸,就一句话,同意我去美国读博士,下面一个萝卜章。要知道是这样,我就去海淀找个人刻了,十块钱都用不了。
  我就这样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我那个累啊,在飞机上我就想我可得离什么教都得远点,说不清啊。
  来了哈佛以后,就像她说的,哈佛是个很自由开放的地方,什么宗教都能拿到桌面上来讨论。当然也经常请有信仰的人来讲。搞学术的嘛,总是怕人家说自己有偏见。这里的中国学生基本上没有信基督教的。大家每天都高谈阔论的,总觉得哈佛的精神是追求真理,真理怎么能和基督教扯上关系呢。这样我读了两个学期,从来没有想过信基督教这个问题。
  
  二、匹兹堡的教会
  暑假的时候去我爱人同志那里,就是匹兹堡(Pittsburgh)。他当时是作为交换学生来当地一个小神学院读一年硕士同时准备国内的硕士论文。学校不大,非常美,基本都是白人学生,对人都非常友善,和哈佛的感觉不一样(那里觉得人都有点距离感)。那里的生活也非常单调,不像波士顿这种大城市。他的功课不太忙,所以我们经常参加当地的华人教会的活动(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很熟了)。那里交通不方便,我们当时还没买车,所以什么活动都是一对教会夫妇(都是匹大的教授)接送我们,有时候一个礼拜几次。教会里的人基本是两部分,一部分是学医的,来自匹大医学院,还有一半是搞计算机的,来自卡内基梅隆大学(CMU)。我当时在那儿算个异类,谁跟我传教我跟谁辩。我在放春假的时候来过,和他们有接触,觉得这些人做朋友很好,但我怎么能信教呢?
  这里教会的传统是每年都要接新学生,帮他们找房子,送他们家具,解决各种各样的困难。有一回教会里一个姐妹,带两个学生找房子。本来没想那么久的,谁知那两个人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他们下车去看房子,我就负责在车里照顾那个姐妹的不到一岁的儿子。匹兹堡的夏天特别热,出来时又没想到那么久(本来有个目标,以为半小时就搞定呢)。那个小孩特别渴,一下子也找不到什么喝的,车上就一瓶大人喝的可乐。我后来就用那个小瓶盖喂他水喝。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可不是什么基督徒,我就跟她们吵起来了:别把教会的人不当人,谁也不该谁的,差不多就成了。结果我被教会那个姐妹说了一顿,后来牧师长老都说我了。我都快气死了,觉得真是脑袋不正常才会信什么基督教,被人当佣人使唤,还那么乐!
  那时很多学生得到教会的帮助。教会在临开学前还组织包饺子,怕他们想家。教会的希望很简单,你来教会,心平气和地听听基督徒是怎么想的,有问题大家讨论。至于你信还是不信,是神和你自己的事。教会就是给你一个交流的场所,信的和不信的在一起,大家互相学习。就这样还是没几个人留下,最后信的就更少了。和要什么旧家具、旧电器的积极性比差远了。不过教会的很多信神很久的兄弟姐妹都说,这就是神对人的恩典,神造了万物,唯独给了人自由意志,人可以选择和神亲近还是疏远。谁是谁非由神自己判断,我们有什么权利指责我们的同类呢!我们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
  教会的两个长老,一个是匹大医学院的副院长,大科学家(我后来听波士顿一个搞他们那行的朋友说的),一个是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计算机教授。其它的牛人更不用说了。但我感觉每个人都那么谦虚,大家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可以讨论信仰,自己的专业,家庭……大家都真诚地给你出主意,和我在国内见到的很多人和事不一样(我这句话不是说国内就没有好人好事了,不要误解!)。我感受最深的是我们教会来了个老太太,来美国给儿子带孩子,感觉是家里关系不太融洽。他儿子媳妇不来,送老太太来,因为在这有人陪老太太说话,顺便还吃一顿免费饭。老太太在查经的时候就听我们说,她说自己没念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也讲不出来。结果就有很多兄弟姐妹自愿给她讲,你很难想象这么多念科学博士的年轻人对一个没什么文化的老太太有那样的耐心。老太太自己说自己的儿子都没那个耐心跟自己说话。后来我们一个长老的太太――一个化学博士,每天帮她查经,解释经文。我见过一次,在一个角落,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她讲,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后来我跟她聊这件事,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去用更少的精力去发展一个年轻的博士呢。她说比起博士来,这个老太太更需要她的帮助,信基督不是为了得什么好处,不是因着困难就信。这样的信是没有根基的。博士自己可以读书,可以自己想,可以问问题,但一个老太太是不能的。她必须要真的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信,为什么值得将自己的生命交给神,她的生命才会因着她的信仰而不同!
  
  三、鲁思
  我现在要说一下鲁思,因为她对我最终成为一个基督徒有很大的关系。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件事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我这个人一直是personal religion (“个人宗教”,指个人与神的关系)的拥护者,就是宗教一定是一个人自己和神之间的事。但有的时候没有办法,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于是我们不得不依靠教会把我们组织起来。我非常欣赏现在在美国的新教福音派教会,华人教会多属福音派教会。这里的牧师是聘请的,长老和执事都是大家民主选出来的。如果不谈神不谈《圣经》,你会觉得这就是个很大的家庭,大家互相关心,什么都可以聊,信的,不信的,还有犹犹豫豫的,随便你是什么状态,大家都欢迎你。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基督教过去不好的历史我是学过历史的。那种不好状态下的殖民宗教不是我讲的“个人宗教”,因为它不是一件私人的事情,和政治,国家,殖民主义都脱不了关系。我也非常明白我的境遇,我所经历的人和事决定了我现在的状态,所以我说“个人”的合理性就在这。别人不可能有和我一样的境遇,我也从来不否认一个非基督徒就会比基督徒的思想境界低。只是觉得像我这样很软弱的,又常常经受不了诱惑的人,有的时候真的需要一种力量来引导,因为很多时候真的是看不清楚,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抉择。如何面对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当一个人的世界在一点点扩大的时候,迷茫常常随之而来。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生为善。帮助一个人不难,难的是帮助一个不喜欢的人一个和自己有利益冲突的敌人。这实在是一个人一生的难题!
  我有机会和鲁思相处了两年多的时间,得见她解决这个生命难题的一部分。
  鲁思一生没有结婚,是美国一个名校的语言学教授。她有一个一生的知己,乔治,也是她的爱人,是个很有名的哲学教授。他们俩没有结婚,他们做了一生的邻居,同事,朋友。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她说他们求问过神,然后做出了不结婚的决定。原因是做邻居和朋友的话羁绊就少一些,比如当两个人想去不同地方的时候,作为朋友,他们就可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但是作为夫妻,往往需要迁就。这里有一点美国人可笑的逻辑。我想我从我的信仰里面得到的一条宝贵的生活原则就是:我可以不理解,不同意,但我尊重别人的选择,因为我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多。
  乔治来北京开一个宗教和哲学的会议。那时两个人都六十多了。会议的内容鲁思不太懂,也不感兴趣。当时我的爱人同志负责会议的一些事务,恰好坐在她旁边。我的爱人同志也不爱听那些哲学家啊,宗教学家讨论的东西,于是偷偷地看一本TOEFL的作文范文,引起了鲁思的极大兴趣。她要过来随便翻了翻,就在其中一篇里面找了五六个错误。于是她说你以后写什么东西,发给我,我来替你改语法错误。后来我也通过email认识了她,她一直给我们改email,包括习惯的用法,语言本身的东西等等,一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这么做为止。
  1999年,我一个人离开中国来哈佛读书。在底特律机场,我第一次见到鲁思。她是专门开车从另外的城市赶来,为的就是在我等待转机的二十分钟内看看我,以至我不会因初到这个陌生的国家而感到太孤单。她给了我很多果冻让我在路上吃,拥抱我,告诉我有困难的时候给她打电话,还说了一大堆嘱咐的话(可惜那时我的英文程度还不能完全听懂)。我当时是第一次离家千里之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洋鬼子,也是第一次开始知道自己其实跟民工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心里万分的惶恐。是鲁思给了我在异乡的第一个温暖的拥抱。这一生永难忘记!
  以后我们几乎每天都通信,有时是一句问候,有时是讨论问题。我们常常讨论宗教问题,包括基督教。但印象深刻的一点是她从来没向我传过教。每当我遇到了问题,选择,她都会告诉我她作为一个基督徒会怎么做。但她常常说,你不是基督徒,你可以凭你自己的原则和良心做决定。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在不知不觉中采纳着她的建议,因为她的来自神的建议往往是最最合乎我良心的选择,尽管有的时候这种选择让我不得不放弃某些东西。
  2000年春假的时候,我们在匹兹堡决定结婚。那时候还基本不认识什么人。所以领了一张结婚证之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给鲁思打电话。鲁思在电话里给了我们最真诚的祝福,并且在第二天早上风尘仆仆地和乔治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带着我们在市政厅的楼上跑来跑去地找可以为我们主婚的法官,她和乔治做我们的证婚人,她真诚地为我们祝福。那是个难忘的上午,阳光灿烂,几个美国人,一个第一次主婚的法官,两个漂泊在外的年轻中国人,一个不能再简单的婚礼。我们甚至紧张地戴错了戒指……但是因为有爱,一切足够!
  
  四、感情危机
  暑假一开始,我回到匹兹堡。我每天花大量时间读《圣经》。感谢神,六月底的时候,我在理论上已经可以完全接受基督。《圣经》已经完全打动我那曾经骄傲坚硬的心。六月一个普通的下午,我泪流满面,终于情难自制地打电话给牧师决志信主。
  受洗的那天,我记得我说我不求理解更多神的秘密,但求神能帮助我一天天坚固我的信心。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一直以为我在信仰的路上最大的障碍是我的专业背景。读《圣经》和参加查经班帮我扫除了很多在这方面和神沟通的障碍。但是很快我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开始真正体会到选择做一个基督徒就是选择背负十字架。
  在匹兹堡和爱人同志真正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个多月以后,我们俩各自性格上的弱点开始有机会暴露。我们开始觉得对方越来越不能容忍,几年的感情在生活的琐屑面前也变得越来越不堪一击。我们开始学会指责对方。我认为他不成熟,贪玩,不负责任……他认为我心胸越来越窄,对他吹毛求疵……终于有一天,一场大战在无数小吵之后不可避免地爆发。愤怒让我们忘记了曾经的心动,彼此的承诺,我们说了很多伤对方的话。相互的中伤最后让我们彼此深深失望,我最后大哭着咆哮“我要离婚!”
  就在这时,我们不得不去参加教会的退修会。我们约定我们回来后离婚分手。感谢神,这次退修会挽救了我们的婚姻,更重要的是我们从中学会了在面对矛盾分歧时,首先要反省自身,而不是更多地看到对方的缺点。
  这次退修会上我们看到了很多恩爱的夫妻,以基督为主的家庭。我们开始默默地检查自己,开始发现其实自己原来才是矛盾的罪魁祸首。后来一个姐妹给我们讲起她自身相似的婚姻经历和挣扎。感谢神,我们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彼此珍惜。
  不久,我在一次旅行中偶遇一个在美国读博士的同乡。她当时在感情上遭遇到巨大的危机,未婚先孕,更主要的是,她不愿给自己和对方任何一点机会。两人为了孩子在筹划结婚,但却都无法控制地在时刻伤害对方。我们陪他俩聊了差不多一夜,和他们分享我们的经历,因为觉得他们所谓的不能容忍对方之处不过是我们昨日的影子罢了。记得那夜他们和我们一直在纠缠一个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要谦让对方,为对方而改变我自己?”
  那夜我第一次觉得没有终极来源的爱是多么不堪一击!
  我带着无限忧虑在第二天登上离去的飞机。三个月后,我这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她遭遇了不能再糟的结局。流产,大打出手,进警察局,和半年的精神治疗。当然还有彼此的深深厌恶,无尽的流言和这一生再难去好好爱一个人!这难道就是年轻的代价吗?我真的以为不是。但是就像她说的,很多时候我们往往对自己无能为力。这以后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不知道神有没有寻到她。
  
  五、转专业风波
  回到哈佛以后,进入读博士的第二年。这时所有的好奇、激情和所谓的理想都已经随岁月失去了原来的光环。我开始越来越多地思索我的学业问题,我真的喜欢我的专业吗?喜欢到值得为了它花八到十年的时间去拿一个学位,然后把它作为我一生的事业,奉献所有的青春和热情?但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很痛苦的问题。我已经读了快两年,过了最苦的那段时间。还有那是个那么好的学校,以至于每每提起,大家都对我那么羡慕(我毕竟是个女孩,总免不了虚荣)。要是转专业,我就得去一个一般学校,基础为零地从头开始。还有我每年拿高额的fellowship,衣食无忧,每天喝喝咖啡,读读书,编编paper,吹吹牛……况且我也真的爱过我的专业,尽管在国内本科的时候对它的了解只是皮毛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怎么面对我的师门,学文科的人的嘴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弃文从理基本就等于“嫌贫爱富”)。俺一向主张,千万不能得罪诗人、作家之流,否则你一切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流芳千古。
  更重要的是钱的问题,那时候俺的爱人同志在读计算机科学硕士。如果我转专业,我们将失去最主要的经济来源。那一段对我来说真的是有生以来最黑暗的日子。我越来越讨厌课堂上的高谈阔论,讨厌为了写出所谓客观的paper隐藏我的信仰。我拼命强迫自己去爱自己的专业。我告诉我自己,如果不喜欢,而仅仅为了奖学金去读博士是太不道德的行为,欺骗自己,欺骗导师,欺骗良心。鲁思给我的建议是切切地求问神。于是我求神,如果读博士不是他给我预备的路,就请给我明示。
  转专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钱在哪里,如何在美国继续生存下去。但神给了我们丰丰盛盛的预备。先是鲁思悄然寄来一张巨额支票,还有教会的兄弟姐妹,朋友和家里的无私支持。我们也很快在学校拿到各种各样的帮助。学业也越来越顺利。感谢神,没有他,我们真的一事无成!
  虽然顺利转了专业,我的心结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打开。我知道很多人会认为我转专业是为了鼠目寸光地赚更多的钱。我承认这里有钱的因素。在鲁思家的时候,曾经无意间看到几张寄给鲁思的明信片,来自几个学生。那时才知道我们并不是鲁思资助的唯一两个。很希望若干年以后我们也能做这样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
  当时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推荐我来的那个外教。她那么切切地帮助我,认为若干年以后,能够给中国的年轻一代带来专业的宗教学理论。当年年轻气盛的我轻易地承诺,现在我转了专业,我背弃了自己的誓言。所以我一直没有勇气面对她。读CS半年多,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没有一点责怪。相反她说,哈佛的校训是追求真理,现在你找到了神,这就是你真理的所在,这是一件比拿博士更值得庆贺的。最后她说,谁清楚神的安排呢,也许他安排你来美国就是为了让你认识他!感谢神,现在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仍然用中文,用英文热烈地讨论问题,当然信仰成了我们一个永久的话题!
  我一直认为《色戒》是一部非常深刻的影片。里面有两个问题非常打动我的内心。第一是“克服一百个欲望重要,还是满足一个欲望重要?”第二个是“如何让一滴水不干涸?答案是让它流入大海!”我现在还不能说我非常理解这两个问题,但是我非常理解主人公的内心挣扎!如何不让自己干涸,我需要一生的时间来思索。
  
  六、求神坚定我的信心
  2002年1月鲁思悄然去了天堂。癌症夺走了她的生命。她一直到最后才告诉我们她的病情。我记得那天我们站在学校的走廊上给她打电话,她咳嗽得连完整地说一句话都非常困难。我们难过得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她在劝我们。她说应该为她高兴,“It’s time to go! I am ready to die.”(是离开的时候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说了很多我也许需要用一生才能真正理解的话。她到死都还在为别人,为我们操心。她嘱咐我们的信仰,学业,生活。她到死都没有提她资助给我们的那笔钱,倒是说如果再有困难就去找乔治。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她这样的一份胸襟。那天我们面朝大海,外面下着大雨,很多人从我们身边经过,疑惑我们为什么站在那里长达几个小时的清泪长流。
  我常常说神最打动我的地方是他肯为罪人屈辱地死去。做一个基督徒就是选择谦卑地生活,爱神和爱人如己。这是一种富有挑战性的生活,因为我们自私,自恋,自怜!我记得在我决志前,我曾经对牧师说,我没勇气去信,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我的内心!做一个基督徒很多时候让我们失去了逃避责任、良心的机会和借口。但感谢神,他一遍遍地叩我的心门,直到我的自私无处可逃!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遇到很多的人。我曾经和很多留学生一样,全部的理想是好好读书,努力工作,和一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存钱,然后生两个孩子,在他们的成长中慢慢老去,他们很可能会重复我曾经的错误,有我曾经的遗憾……但是我的生活因为信神而得到完全的改变。这些年很多的遭遇真正挑战我的信心,比如我切切恳求的东西神却偏偏不给我,甚至鲁思的死。这里面很多问题我还没有答案,所以说到目前为止,选择做一个基督徒是我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我很喜欢读《出埃及记》。一直在读,一直在尽力地理解。我知道这一生无论做什么,成为什么,都是神的恩赐。于是慢慢学会享受苦难,学会用爱去诠释一切,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一个基督徒!
  
  小木 来自中国大陆,1995年入读北京大学,1999年来美,现居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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