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十三期 | 2004年3月]

火车上飞奔的父亲

董常跑

  
  写好“编录说明”,感觉头痛得利害。兴许这几天,因为出版社的事情,让自己绷得太紧。应该给自己有更多的休息时间。成就事业不能以透支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沉默,而疼痛地活着;
  同时将“热情”停放在心灵的最深处。
  晚上和出版社的朋友吃饭。太嘈杂。未能听到呼叫的电话。刚回到寝室。叔叔打来电话,告知父亲胃出血,晚期胃癌,且情形严重。
  立即去火车站买票。
  
  第二天,坐在火车上。三十号早晨才能到达无锡。然后做“快巴”到家,估计也是当日的下午。
  向我的美国老师SHARKEY夫妇道别。
  临行时,他们送来了他们的合影、信,以及一些英文期刊。后来知道你们来有现金1600元。也许我们今天的分别会成为永远。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南宁,也不知是否有机会在他们夫妇回国之前再见他们一面。我只清楚地明白有一种叫爱的东西在两个不同的国度、不同年龄、不同的……的两代人之间生长。
  
  火车真的要行驶了。
  我知道“旅途”对于我的漫长的人生的意义。我将会不久见到已经分别了一年多的父母。这么多年的努力,不知为了什么。为了理想,为了活着的因痛而鲜明地存在着的理想吗?真的不想正视一切。复杂的矛盾的不可解的人生。而今我将要回去了,我就应该坚强、勇敢地面对已经存在的一切,而让“存在被感知”吧。坚强、沉着、冷静、乐观,始终保持着这份坚持,并呈现在所有的亲人面前,我已不是孩子了。I am a MAN!
  
  父亲是一个诚实的人。他的诚实的限度和表现的形式,是中国仅有一点点知识的农民的一个缩影:坦诚而又有些私心;理想而又不得不将自己的“安身立命”放在“现实”这个大平台上。我爱他。似乎我的血液里已经流淌着他相似的血液,或许新的环境和人生的不同处境,在我的身上有了新的改造,和赋予了不同的人生形式。他是我的道德理想国中的最后一个身影和企及的一种可能。我就这样庸俗地在这个让我感觉到呼吸不易的时间维度上穿行。如果没有他对于我的这么多年来精神上的支撑,和不着边际的“许诺”,(很多时候并未能实现)我就不会发现生命的一种叫做极限的、向上的东西,而不至于让我只是在平庸中呼吸与舒展自己的身姿。当然,我也不能忘记另一位女性:父亲和他的终身伴侣、我的母亲对于我的影响。尽管我曾经花去了大量的时间去研读弗洛伊德、荣格的理论,我现在的许多的一切的成功和去体验虚无的勇气,还是归功于父亲!
  我想,父亲一定会挺过来的。一定会挺过来。犹如尼采形容人类,不就是走在“一个软索”的艰辛历程。而今,他又一次竟然如此地耀眼地向我们全家逼近,这是一种怎样的知识况味?难道人的虚无的生命极致竟然是如此地脆弱、如此地不堪一击吗?89年同样的父亲患的膀胱癌,不是奇迹般地活了十多了,而且在这样的时光中书写了他的最为得意的作品——我长大了,能思想了,能将自生与生命的“虚无”一起捆扎在一起了。那时,我还很小,刚上了小学五年级。连父亲已经写好遗书我却没有资格去阅读。就这样,他竟奇迹地与母亲将一个本不堪一击的家庭重新构造好,并且巩固强大。是父亲和母亲这样地完成了这个家庭,完成了惊人的伟业!而走在艰难的视阈中的我,竟不能给予他们任何物质上的奖章和精神上的援助。他们仿佛在完成一个并不吸引人的细节。但是他们的故事如此深刻地在我的心灵深处生长。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一切对于人类自身是又何等的重要。我想起了人类无数的持怀疑和批判的哲学思想,而今天在我的父母中存在的就是一个并谈不上极致的信念,活下去,坚强地活着。如果将自己打败,也许什么样的“痕迹”(他们的故事对于自己的孩子的影响)也不会留下。这就是漫长人生和意义。旅程的意义。正如伟大的哲学家尼采这样形容在没有超人的时代里,深刻地洞察人生的无意义和我们必须去创造意义!
  而今,生活又一次考验一个并不宽裕的家庭!
  也许这个责任,犹如一次暴发的革命后所有贵族的逃离,又如一次伟大的思想史上诞生一颗璀灿的新星一样,终于在蜕变中我接过来了,握在手心,我竟然没有发现它的沉重和不可理喻。相反,我也没有经过良心地拷问。原来,这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人原来都要死去的。责任从Jesus,这个没有女人,没有小车,没有家庭……的一个在沙漠上行走的,在许多人看来是失败的心路历程中走出来了,烛照着一切知性的物质的洪荒。他把这种东西从东方带到西方,而且又一样地带到我的心灵深处。在这个断裂地时代,无意一场悄无声息的革命即将诞生,他不是从东方跑到西方,也不是从西方返回东方。他是一次精致的思想史的思维和人性的复苏与存活。我将和父亲、还有他的伴行者——我的母亲,重新去领略另一份人生“试卷”的魅力和难易程度。
  我带上仅有的一万六千六百元钱。(还有我的美国老师SHARKEY夫妇的一千六百元)。你看,多棒!我将从此再一次一无所有,但我从恰恰又一次从虚无中走出来,去践行一种人生的使命,对于爱的维系和对于人之苦难地忏悔。人生袭击了父亲,我却在父亲的疼痛中再一次完成一次生命的塑造,一次对于光辉形象地抗拒和掠夺!
  
  我同许多赶在“国庆”归家的人一样,零散地睡着。不大的车厢似乎只能给予我们以有限的自由。而人生的“旅程”漫长。我必须设法保持一个清洁的、精神的形象出现在父亲的面前。我设法让自己安定,让自己从并不自由地空间中享受可能的,也许需要我们所创造的自由。我要保持足够的体力,我明天还要见到父亲啊。如果没有这样的终极度目的,请允许我说,这是终级啊!我就不能这样如此地不善待自己。试想想,朋友,当你没有使命、没有意志、没有去催生一种终极度可能的时候,你会怎么地安置自己的生命形式,怎么地从虚无的旅行中保持宽松的心态和有所限制地自由呢!?
  人生,也许终就就这样地努力着。没有任何可解的答案。
  人在列车上前行,心就是在荒芜的沙漠中寻觅着绿洲。人生何其不是这样。漫长的心灵期待,犹如知识的火炉中快要熄灭了的纸灰,无规则而且风云变幻。
  
  我在列车上飞奔,而此刻父亲却在坚忍地躺在病床上,不能进一点点食;而虚弱的他,因为考虑到开刀前不能让癌细胞扩散而不能输血让他少一些肉体的痛苦。
  是谁?安置了这样的人生场景;是谁?要这样去假设我们的人生。
  父亲啊,父亲!
  你一定要坚强地存活着,让我们在你的面前自由地言谈。我在为你祈祷!
  是你教会了我怎么去做人啊,我是在你的光辉中认识人这个东西。
  
  圣经说,Everything is meaningless!
  我就这样在一种极限中感受“虚无”这个窒息着我们自身和考验着我们自身地的大词。
  父亲,我爱你;你因重荷而承受着一切的屈辱,你曾经为了一些存在的理由而下跪(为了尊严,你在一个曾经在村子里暴行的长官的下跪,让我想像到中国有多少的疼痛和不眠之夜)。我爱你,你因重荷,而义不容辞地扛着这与母亲相濡以沫的这27年。你们给了我诞生的可能,以及享受“虚无”的可能。将我向一个纯正的人的方向发展,你们的含辛茹苦让你们的儿子当大成人;我们虽然没有经常在一起,但我的心永远在你的牵引之下。父亲,你的方向,就是儿子的方向。你的良知,与对于“虚无”的恐慌与善待,将成就我一生的思考,人应该做一个怎么样的人??
  200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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