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十一期 | 2004年1月]

《旧梦》(组诗)

海啸

  
  1、裹着的心
  
  灰蜘蛛不断下降,砖与砖的裂缝
  镶嵌在与邻家之间的响午
  瘦小的秘密,自然等不及
  伴我入梦。老家的旧房子
  被父亲的兄弟翻葺一新
  雪白的墙,惟独不能覆盖某张
  泛黄的图像
  
  要穿过敞开的门才能到达
  一些人的家,自然也会有人
  将犁耕的老牛栓在青石的
  方柱,让一袋烟的时光变成
  许多年后都让我
  难以读懂的
  虚无 在蚂蚁们的眼中
  其次是那条受伤的蚯蚓徒劳着
  即将到来的阴雨
  
  妹妹醒来了,哭哭闹闹
  喊着妈妈
  
  要么是饥饿,要么一记耳光
  都无法解决的啼唱
  这时日光正浓
  正值谷物催割
  离夕落、炊烟、困倦的
  脚步,距离三个时辰
  
  如今母亲远去
  妹妹出嫁,在正月初八
  举行着,被我缺席的
  婚礼
  
  
  2、翻唱
  
  来不及阅读,便翻过
  光头的坟墓一度躲在
  右侧,少年手捧一本书
  背倚秋天的荆刺
  静得刺鼻的午后阳光
  摆着一副垂帘听政的样子
  若有所思
  这是他许多年前寄来的一张照片
  如今苍老、瘦、在岁月中萎枯
  
  你所不知道的记忆,正如那封
  不能抵至的情书,正如渡口
  那株槐,拥有
  无数个父亲的名字
  流淌的河流该是倦了
  一条江,从容敞开
  
  只是瞬间发生的感伤
  随着定时哐啷之声远远消散
  也许,我会回到这列车次
  从此起飞。早已启程的少年
  能否一笔抹去?
  
  草坪上的弧线,弯腰着
  低低的眉睫,飞翔
  连接着言不由衷的
  天空。散漫着冷漠与忧伤
  一双手,是僵冷的,另一双手
  放纵的热度也趋于舒缓
  
  请暂时把他们闲置,那些树
  依旧披着旧衣裳
  尤其是坚挺的部分
  裸露着疤痕,看似如此色情
  这类似的经历曾经属于
  被抛弃或一脚踢开的
  美好时光
  无数个骚动的夜,交叉成
  他们永难抹去的神圣版图
  可是,还是在雪天
  个人的痕迹,属于你们苟欢的释放
  
  灵魂受审并在做
  大病初愈后的旅行
  因此
  对于悬而未决的
  答案,你只能
  鸟样降落
  横在眼前的景色
  剔除抒情,是否还能
  拥有饱满的前身
  
  关于重逢的约定是可笑的
  事实将有两种可能
  一是你早有身孕
  再是我病情加重
  倾向于欲望的浮肿
  两颗镶在记忆中的
  假牙,事先打破
  尴尬的沉默
  
  
  3、兔(标本)
  
  对青草的畏惧缘于
  童年,一次未按门铃的闯入
  加速一件事件的开始
  
  你总很忙
  于电话那端
  一枚手指拨弄
  薄如唱片的约会时段
  午夜睡去
  一首诗醒来,留下
  最轻的词
  在爱情中受难
  
  俯首水平线下的红宝石
  夜间不能阻挡的灿烂
  遇见声响,你往往专注于
  竖立的衣领,宛如落雪的脚步加紧
  走在前面的人
  不见得靠你 最近
  
  对于承诺
  是隔窗隐约着的
  轻声音乐
  受宠的岁月与此无关
  
  就着松风下酒
  友人已不复存在
  热一壶、冷一壶
  悬挂灶火顶端的静物背弃我们
  毫不相干的表情
  
  
  4、岢岚
  
  醒着的站台,只等你
  跋山涉水,朝北驶来
  穿着五月花裙的燕子
  满衔春泥,茫视四周无声的荒凉
  挂在不远处的几缕炊烟,表情慌乱
  夸张地掩饰,看似合理的紧张
  一个地图上很能出现的
  小城,竟成为
  你所向往的
  阳光圣殿
  多年后,你说
  那是流放爱情的故乡
  
  我终将离去,带着日渐冷却的温暖
  诗歌永难忽略的富矿
  深情祭奠——
  守候溪泉的几丛灌木
  夹在记忆的景深,慢慢模糊
  
  我想找片避风的广场
  环抱陨落的月光
  羊群栖息的胡杨山丘
  辽阔的原野遍地葵花
  乌鸦是幸福的,有人将它的影子
  浮雕在白雪上
  没人看见噙满泪水的眼睛
  拥抱夕阳
  
  再近的路程
  丢失心,将多么遥远
  好在高原上的这座小城,依然脸上蒙尘
  让人难以触摸真相,让体温凝固
  变硬、变冷,最终风化
  
  
  5、无冕之海
  
  裸睡在雪地上的卵石,沉默是
  拒绝回答的惯用伎俩
  1996年某天,应该是入冬以来
  最冷的一夜:
  泪水对于离开的人们
  比欢颜纯粹
  
  比语言温暖的还有
  你的深蓝,纵使他带回一瓢
  早已陌生的白雪 早已
  暗淡的、白色背影
  风雪中的路程自然比
  想象中冷,昨夜那树丁香
  谢了。玻璃划伤的手
  表情复杂,并执意保持完整的疼痛
  
  想告诉他们,这些年
  带走的心
  被豆荚般裂开
  被晨光植入的某次邂逅
  深埋于 迷乱
  
  雪野中逃匿的兔子
  重复着孤独的奔跑
  直到北京、太原、岢岚、长沙、隆回
  然后呢——
  在故乡睡去
  当他醒来,看见光明尽头
  还是隔夜的波涛
  
  背西行走,由东向东
  由北向北,搁浅在礁石上的泪珠
  对视海,茫然着
  越来越陌生的
  脸
  
  
  6、约会
  
  你拒绝让手传递,让温暖
  穿过黑夜的手掌,如此脆弱的肩膀
  来自一位少女的矜持、不安与
  这座城市午夜的彷徨
  事实的来到证明着爱情
  被稀释,在一杯
  状于异物的奶酪之中
  
  再复杂的签名以及关于
  一个个比自己
  熟悉得多的脸庞
  在我面前急速穿梭
  多么逼真、生动
  甚至难以找到一种拒绝
  的借口,我想
  你能将我的名字或者
  某行不带标点的诗句
  像他们的生日或
  某些不良喜好一样
  流畅,该有多好
  
  这位名叫小菲的少女
  全然不知我会如此
  老,如此不懂
  比诗歌要有意思得多的
  情调。除了喝茶、看电影
  无法让我找到
  度过这个黑夜的理由
  
  在我去买香烟的间隙
  她悄然
  离去,唉
  我早已错过
  九点半的最后地铁
  
  
  7、红树林
  
  潮汐过后,依旧有人
  穿越那片密林,海独自燃烧
  不再宁静的土地
  低声述说:他们来过
  以最轻的速度
  窃取一道风景的命题
  
  无非是一种知觉,搭便船返乡
  无非是一扇面朝夕阳的窗
  拂过夜的惊悸,寒鸟醒来
  外面风雨林立
  
  其实我早就知晓,杜伊诺的城堡
  哀歌为谁而伤。拦腰折杀的海
  不曾漂浮消失的背影
  
  绝尘的肉身,作为落叶的方式步入速朽
  变成光线无从抵至的高度
  好在这种岁月并不久长,我将离开
  让最深的红,弥漫,弥漫
  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历史事件
  但森林集结着,最挺拔的树
  母乳般细腻的泥床,允诺辰光
  在瞬间不安的躁动里揭开谜底
  蝙蝠沿着教堂的房梁
  倒悬,望着寂静
  
  不至于因某封不恰当的信件
  放逐笼中安详的豹
  感谢牢笼,或是
  意识的背叛
  
  而北方依旧冰灯明亮
  两个人的穿行
  留下歌特、拜占庭、一座中世纪古钟
  留下红树林
  留下 未来传说中的
  我们
  
  
  8、夕阳西下
  
  放纵是一种苍老的胎记
  远方松弛下来
  
  一杯清凉的水
  与圆桌一同陷入尴尬
  有如很久以前,你目无表情的
  宣告,彼此间的结束
  
  这是权利的象征
  但毕竟让我憎恶,也来不及
  卸下蓑衣
  雨越下越大,湿了的眼睛被
  锁在书里
  
  夜晚与夕阳无关
  男人把犁的手,加速着
  一支香烟的死亡
  而爬上墙来的诗歌
  全然不知
  灵魂何时降临
  
  穿过语言的躯体
  于漫不经心的光明背后
  被追逐的、开启的心
  堆砌成一尊铜像的
  样子,暗自怀想
  
  
  9、淼
  
  有如空茫,海在纵身处失措
  引退的潮汐被复活
  当你走近,当春天
  从此不再陌生,失散多年的
  泪水。回到家乡
  
  属于你我的词
  这个季节无关的爱情
  敞开了,雨后的城市你在行走
  我在,随手关闭的音乐之间
  无视窗外
  黑夜如此澄静,风向沿着
  你目光迷离的窗
  
  我看见,丁香开了
  
  
  10、隐秘汇合
  
  于丛林深处,无望隐喻
  欢呼跳跃的人们全然不知
  风向所至的恐慌、距离以及
  言辞
  
  骑着马,爱情穿越霍乱的
  屋脊,流淌中世纪的河流
  越发的瘦。有人目空一切
  依旧高处振臂——
  嚎叫!恰如儿时老家的夏日荷塘
  几只青蛙的歇斯底里
  
  关于故乡的记忆不再肥沃
  只有一座山冈沉默不语
  像是早就预谋着苦难的揭示
  暗示停顿,少年被风击伤的
  雏鸟,不曾重复所谓过程与
  避风的一天
  
  
  11、清明
  
  以背叛为生,一轮明月
  看不见消逝的桃花
  在接近上帝的瞬间偶感风寒
  想不到是在清明,我顺便路过这里
  毫无理由,不在你开花的石头上坐坐
  
  不断有人交替着
  距离,从春天
  回到春天,从扉页
  回到扉页,哪怕曾经打开
  并不断重复。越来越合乎常理的结局
  被一对恋人的余温
  感知凋零
  
  当穿过这条狭长的路,簇拥着的花
  轻柔地洒落,比泪水要轻得多的
  感伤,除了两片线装的唇
  合装在石头下面
  你很难看见,或是触摸
  与你相互关联着的风景
  
  在我的身后,你一再指指点点
  说:你能否说出春天
  到底有几种颜色
  你能否睁开
  眼睛,就像
  鸟一样的慌乱
  与疯狂
  
  
  12、戴口罩的春天
  
  遮盖唇、呼吸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春天
  被加速着的声音
  惶恐失措,隐秘的幽灵
  始终垂直于高高的烟囱上面
  也许,他们只是
  徘徊在灯盏右侧的飞蛾
  从黑夜的心,一再缩短的
  白色长廊,向西飞翔
  
  在时间里安息,就仿佛
  一曲终了的音乐,沉入海底的
  哑石,怀抱早已冷却的
  琴键
  
  那天的心情,犹如新开播的
  电视频道,反复提醒并
  不断上升着
  焦虑与疑惑
  
  而我此刻,总幻想打开的一本书
  逃匿出两只紫色的蝴蝶
  穿过窗外的冷漠和假象
  抵达我们流动的昨日
  (但蝴蝶在飞翔中停顿
  留下空旷的茂密
  一条敞开着的纯净道路)
  
  是最终的时间
  抚慰落草的春天
  因此,对于所谓流行
  或是擦肩而过的惊悸
  你可以当作某次
  短暂的约会
  
  
  13、幸福的女人
  
  镜子是有福的,从它流露出的富足、快意
  可以感觉到醒来的早晨
  在错过早班车时的
  一天, 有条不紊的陈列
  
  武器挂在脸上
  还来不及风干呢
  就一次次宣告着
  幸福的饥饿
  
  多么忙碌的人,在此刻
  可以随意支配
  仿佛不再陌生的男人
  多么幸福的人,终于等到
  非典的爱情
  
  
  14、春天
  
  啊,春天
  如今我的双脚难以着地
  早已精心设计的樊牢,是凝固的
  仅仅一次梦呓,或手捧鲜花等待着
  解冻,裹上蓑衣的肉体
  ……哦,在窒息的阳光中
  这趟开往回龙观的城铁,保持沉默
  谁错过春天之后,依旧回到
  天使的序列
  
  我们开始在剧痛的赤道
  种植玫瑰,在五月
  萎垂的子宫扎营安息
  让习惯挤压的黄昏,感到寂寞
  我想此刻向北的西风,将伸出
  手,掠夺,微笑着
  回家的花朵
  
  只是,所有的阴影都将消逝
  时间的土壤终会翻新,一株
  挺在阳光中的
  树——逃离厄运
  
  这是我们仅存的勇气
  当灾难走下木梯,迎风飘舞的
  床单,安静着形同陌路
  打开的窗,看到一场洁白的雪
  覆盖你我受伤的
  呼吸。啊,生命
  你依旧,不曾老去
  
  200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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