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十一期 | 2004年1月]

基督徒君子

范学德

  
  君子,中国人的理想人格
  我信主不久后曾经有一个祷告﹕“主啊,求你借着福音,使中华文化新生,让这片人类文明的沃土,产生出像奥古斯丁、圣托马斯一般伟大的基督教思想家,像马丁路德、加尔文一般伟大的基督教改革家,并产生出千千万万的‘基督徒君子’,带领中华儿女早日归主。阿们。”[1]这至今仍然是我的心愿、我的祈祷。
  “基督徒君子”一语,是谢扶雅提出来的。[2] 而当我把“基督徒”与“君子”合为一个词使用时,是要表达﹕华人基督徒“在基督里”成为新人了;但这一新人并没有背弃中华文化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反倒不仅承继这样的追求,并且在过程中成全了它,又超越了它。
  “君子”,是中华文化关于理想人格的集中概括。
  在中华文化中,成为一个人,就是要成为一个“君子”。虽然古今都提到“圣人”的理想,甚至有满街都是圣人、或者六亿神州尽舜尧的说法,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圣人。孔子评论舜说﹕圣人除了自身的德性而外,还要作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就此而论,连尧舜还不够格呢。
  但人人都可以成为“君子”。
  据余英时考证,君子这个词最早且最正式的定义,出现在东汉的《白虎通义》一书,书中说﹕“或称君子者何?道德之称也。君子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称也。故〈孝经〉曰﹕“君子之教以孝也,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何以知通称也?以天子至于民。”[3]《礼记.哀公问》亦云﹕“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孙希旦集解对此的解释是﹕“君子者,道德成就之名”。
  但余英时认为,“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君子最初是专指社会上居高位的人,后来才逐渐转化为道德名称的;最初是少数王侯贵族的专号,后来才慢慢变成上下人等都可通用的通称的。”他还指出,君子从身份地位的概念取得道德品质的内涵,是一个长期演变的过程。这个过程大概在孔子以前早已开始,但却在孔子完成。虽然在孔子的思想中,有时还不免将“德”与“位”兼用,但他思想的整个方向是把君子从古代专指“位”的旧义中解放出来,而强调其“德”的新义。[4]
  套用冯友兰的说法,“君子”可以说是孔子对古代道德生活的反思,它概括地表达了孔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5]
  孔子的形象,就是一个“君子”的形象。但纵观孔子一生,他不仅从来没有以圣人自居,就连“君子”,他也认为自己不够格,他有两段话集中表达了他的自谦﹕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斯可矣”。“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述而)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宪问)
  仁、智、勇这三者,可以说是“君子”的基本品质,而其核心就是“仁”。“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实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因此,一个“君子”,其实也就是一个“仁人”,或者“仁者”。孔子对于仁的界定,依据张岱年的看法,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更简单地说法,就是仁者爱人。[6]
  “基督徒君子”的基本品质,也可以说是三个,就是信、望、爱,而其核心是爱──“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林前十三13)。而其所说的爱,根基则在于爱神,并且爱神和爱人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首先,其先后次序不可颠倒:爱神在一切之上,之先;其次,爱神和爱人彼此贯通,不可割裂──基督徒若不爱能看得见的弟兄,就不能爱看不见的上帝。因此,耶稣把上帝对人的最重要的命令概括为两点﹕你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你的上帝;其次是要爱人如己。
  爱神且爱人,这包含了“仁者爱人”的概念,同时又更超越,因为它贯通了“人”与“天”,从而使人之爱有了根基,即爱上帝。而上帝就是爱。
  畏天命:君子的必由之路
  孔子自称“五十而知天命”(论语.尧也)。在孔子的思想中,“天”是最高的范畴。冯友兰总结春秋时期中国人对天的看法,提出如下见解﹕“在中国文字中,所谓天有意﹕曰物质之天,即与地相对之天。曰主宰之天,即所谓皇天上帝,有人格的天,帝。曰命运之天,乃指人生中吾人所奈何者,如孟子所谓若夫成功则天也之天是也。曰自然之天,乃指自然之运行,如荀子天论篇所说之天是也。曰义理之天,乃谓宇宙之最高原理,如中庸所说天命之谓性之天是也。诗书左传国语中所谓之天,除物质之天外,似皆指主宰之天。论语中孔子所说之天,亦皆主宰之天。”[7] 所以,在孔子看来,文化的兴衰,个人的安危,都是天决定的。“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尧也)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三畏”之中,首先要畏惧的就是“天命”。冯友兰认为,孔子所谓“天命”就是上帝的命令或者天意;换句话说,它被看作一种有目的的力量。[8] 杜维明也说﹕事实上,孔子清楚地认识到天命不是思虑的对象,而是一个使人畏惧和敬仰的对象。[9] 对“天命”的基本态度是敬畏。在《四书章句集注》中,朱熹是这样解释孔子所谓的“畏”﹕“畏者,严惮之意也……知其可畏,则其戒谨恐惧,自有不能己者。”朱子又说到了“敬”﹕“圣贤之学,彻头彻尾,只是一敬字。导致知者,以敬而致之也;力行者,以敬而行之也”(《朱文公集》第五十卷)
  知天命并且畏天命,才能成为君子。而“基督徒君子”就是一个真正敬畏“天命”的人。只是在他,上帝和他的命令不再是黝暗不明、虚不可知的对象了。换言之,“天不言”,这个困惑孔子的大问题已经过去了,“天”已经向人说话,“天”已经向我说话了。
  通过圣经,“基督徒君子”不仅听到了上帝向他所说的话,还看到了“天”是“信实”的,是亚伯拉罕的神,艾萨克的神,雅各布的神,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道”(即“话”、“圣言”)成了肉身,这是主耶稣基督。
  对这样一位又真又活的神,这样一位死里复活的主,这样一位活在他心中的圣灵,“基督徒君子”的基本态度是敬畏。因此,“基督徒君子”又可以被称为“敬畏神的人”,或者,“敬畏主的人”。“耶和华你们的神,他是万神之神,物主之主,至大的神。大有能力,大而可畏(申十17)”。神是大而可畏的,或者主是大而可畏的,这是一个基督徒君子所信守的基本真理,这也是圣经向他启示的基本真理。“主啊,大而可畏的上帝”(但九4)这是“基督徒君子”的祷告,也是他的赞美。
  由于儒家的后继者把天命化成了抽象的理,于是,一个君子所当有的敬畏上天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而今,“基督徒君子”所具有的敬畏主的情感,不仅包含了孔子畏天命的感情,而且丰富超越提升了这一情感。周联华牧师这样地概括了奥托关于“圣的观念”的思想﹕信仰是一种圣的感觉,是经验到上帝的宏伟、可怕、神秘、无可比拟,唯他独尊,而自己在上帝面前只能有恭敬、畏惧、依赖、软弱、简直是一无所有。这种体验才真正是宗教的体验。[10] 陶恕认为,敬畏上帝的心是一种神秘力量,是一种超自然的东西,它通常不属于知识的范畴,而是一种感觉,“出于我们对自己的罪,并耶和华的临格的认识。”[11]
  当上帝在荆棘的火焰向摩西显现时,摩西便深深体会这种感觉,他蒙上脸,因为怕看上帝。而当以赛亚书看到主向他显现时,他则惊呼﹕我有祸了,我灭亡了!因为我是嘴唇不洁的人,又住在嘴唇不洁的人民中间,又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大君王万军之耶和华。(赛六5)
  敬畏上帝,把一切荣耀都归给他,这就是一个“基督徒君子”的基本心态。
  作者来自大陆,现居美国,从事布道与写作。
  注﹕
  1. 范学德﹕《我为什么不愿成为基督徒》,校园 ,1996,第84页。
  2. 谢扶雅﹕《谢扶雅晚年基督教思想论集》,基督教文艺,1986,第70页。
  3.余英时﹕《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江苏人民,1989,第161—163页。
  4. 同上。
  5.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一册,人民,1982,第145;152—156页。
  6. 张岱年﹕《张岱年全集》第2卷,河北人民,1996,第283页。 7.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中华书局,1961,第55页。
  8. 冯友兰﹕同上。
  9. 杜维明﹕《人性与自我修养》,中国和平,1988,第45页。
  10. 周联华﹕《神学纲要》第一卷,道声,1986,第281页。
  11. 陶恕﹕《义人之根》,宣道,1992,第47页。
          

 非特别注明,本刊所录文稿均为作者惠寄或经特别授权。转载敬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