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第十一期 | 2004年1月]

诗人回家

赵巍

  
  (一)
  
  有些人天生就是诗人。他的血液流动着激情的因子,他很小的时常就能感觉到一种不是来自肉体的力量时时骚扰和折磨自己的思绪,于是他使用诗歌来一吐为快。用文字来倾诉不仅造就了诗人的职业,而真正的诗人其实把诗当成他每天的食物。他时时感觉灵魂的饥饿。
  
  他的灵魂时常脱离驱壳,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漫游。灵魂在用冰冷的理性建构的物质世界里无处安身,他只能在寒冷的冬夜孤零零地面对炉火诉说和流泪,从心底流出的眼泪变成了诗行。他的诗没有读者,被金钱和权势弄得刚硬的人心读不懂他的诗。对于那些大踏步追逐有形物质世界荣耀的人们来说,诗人无疑是一群被时代抛弃的可怜虫。而在一个没有鲜花和掌声的世界里,诗人仍在固执地仰天长啸或者呢哝细语,有形世界的弃绝无法阻断从灵魂发出的声音。
  
  他的灵魂一直在寻找家园,他的肉体并不成为他灵魂的家,因为肉体的意志和灵魂的意志南辕北辙;他成就的功名也没有安息他的灵魂,在成功的短暂快乐之后他感觉到灵魂长久的隐隐作痛;在他那不算宽敞却装饰得十分雅致的钢筋水泥的房子里,他的灵魂从来没有感觉得到保护而悠然自得…到底哪里才是灵魂的真正家园?
  
  为灵魂寻找家园成了诗人一生的功课,他手中的笔成了他寻找的武器,而笔下的一行行诗成了他寻找的宣言,他的诗和古往今来许许多多诗人用灵魂所铸就的诗一起汇成滚滚红流,汹涌澎湃出人类不是在物质方面而是在精神方面所经历的艰险,无论是波德莱尔巴黎式的忧郁,里尔克和海德格尔对存在和终极的冥思,拜伦式的玩世不恭,还是白朗宁夫人的真挚和忠贞,所有的诗行汇集在一起,无疑就是贝多芬式的一阕气势恢宏的大交响乐…所有的诗人一脉相承,他们活在肉体的有限生命之中却在寻求灵魂的永恒归依。
  
  (二)
  
  诗人天生的同情心和丰富的情感促使他找到爱作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他渴望人和人之间爱的温情。他拒绝工业文明把人变成整个社会机器的一个个零部件而失去灵感的想象和爱的激情,他用自我、直觉、情感作为堤坝来抵御唯理主义和科学主义的侵袭,他的诗行里对爱的声声呼唤成了浪漫主义的一曲最后挽歌。
  
  可是诗人仍然活在真实的有形世界之间,他的肉体并不因为灵魂的顽固而变得坚强,他毫无选择和广大芸芸众生一样享受着科学和理性带来的物质生活的舒适,事实上他无法抵御物质文明所给他带来的巨大便利。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中温情脉脉的爱让位给适者生存的残酷法则,诗人的呐喊只不过是弱者的呻吟。诗人时常感觉到自己的苍白,他感到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把自己撕成两半,在白天重复机械般的生活之后,被禁锢在肉体里灵魂常常在夜间万籁俱静时爬出来寻找呼吸。
  
  诗人是一头孤寂的鹰,在人群里找不到听众,他只有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寻求回应。他把他的恋人想象成为自己灵魂的影子,他那疯狂的自称是毫无功利主义的爱其实爱的是他自己。诗人丰富的想象把他的恋人诗意化成为他唯美主义的载体,而有缺憾的恋人成为他不断变换情人的理由。他把爱的能力变味成爱的放纵。诗人想用情爱来滋养他的灵魂,自己却成为了情欲的奴隶。诗人的浪漫和诗人的堕落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于是,曾经写出天使般诗行的顾城,用同样一双手拿起斧头杀死了自己的爱妻,把自己的情感奉为上帝却不幸伦为情欲的奴仆。让自己的情感来完全主宰自己等于把自己的灵魂出卖,这是一条走向毁灭的不归路。
  
  (三)
  
  如果诗人的风花雪夜被视为小布尔乔亚似的自我陶醉而加以唾斥,那么关心国家民族命运为普通百姓的不幸呐喊的诗人却令人肃然起敬。诗人的敏感使他对每一滴眼泪寄以同情,诗人正直的心使他无法容忍世间的不公和权威的专制。他用良心作炮弹,用诗行作为手中的武器,用诗歌旋律吹起战斗号角,向一切不义、邪恶、残暴和专制开炮,唤起一个个堕落灵魂的良知。
  
  于是,杜甫在“八月秋高风怒吼,卷我屋上三重毛”的境遇下,仍能奋笔疾书痛斥“石壕吏”,他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注和悲天悯人的情怀,一千多年来激励着现实主义的诗人作家追求社会的公义。纤弱的舒婷用爱情来描绘她对千苍百孔的国家的爱,她愿意作为树的形象和灾难深重的祖国站在一起,与它“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与它“共享雾霭、流岚、虹霓”,诗人从小我到大我的转变标志灵魂的飞跃。而北岛为纪念为正义而献身的遇罗克烈士写下的“卑鄙有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有高尚者的墓字铭”是诗人用诗歌来敲醒人们沉睡灵魂而发出的震耳发聩的声音。
  
  诗人是社会良知的始作俑者!诗人找到了之所以为诗人的最好注脚!
  
  可是诗人的良知却常常被人出卖,屈原投入汨罗江来表达对祖国至死不逾的爱其实就是对一名狭隘君王的愚忠。这种悲剧也在老一辈诗人身上重演。他们以巨大革命热情歌颂的“红太阳”不过是一巨人间偶像,他们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写下的战斗诗篇其实不过是为专制主义做辩护。
  
  诗人从自己的良心找不到家园, 因为靠着自己,灵魂很快就要枯干。我不知道这几年北岛、舒婷到了哪里,是不是一个已经摆脱极度专制主义、正在追求经济繁荣的国家不再需要诗人,似乎会唱歌的鸢尾花不再唱歌了。
  
  (四)
  
  诗人在寻找中迷失了自己…
  
  他在人群中寻找爱,人们却背过脸去,人们急于寻找面包盛于寻找情感。
  他在俗世中寻找爱情,却落入了自己情欲的圈套,他宣称的伟大爱情其实爱的是他自己。
  他追求良知,而缺乏终极真理来源的良心常常是一时的感情冲动,会被人的任性所扭曲。
  他为社会公义呐喊,而所谓的公义不过是当权者为了自己的利益所打的一个幌子。
  
  一个无神论的国家不需要诗人, 一群只承认人只有肉体皮囊的人民不需要诗歌来喂养灵魂,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人有灵魂。
  一个把金钱奉为上帝的民族不需要诗人,对于他们来说,无法兑换成为面包和钞票的诗歌就象路边的垃圾。
  
  诗人被逐出家园,诗人无家可归…
  
  (五)
  
  突然一道闪电从天际中划破长空,在被禁锢了几千年的神州大地上春雷般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耶稣基督。这个拿撒勒人木匠的儿子勇敢地向世人宣称:“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不藉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耶稣就是基督就是上帝的儿子。
  
  这一宣称震撼了昏睡的诗人,也动摇了他脚下的大地。难道寻求人间的温情不就是诗人的道路?难道诗人的良心不是真理的标准?难道诗人真实的情感不就是他全部的生命?诗人开始去重新审视他所信仰的根基…
  
  诗人自问:人本主义精神难道不是现代社会的灵魂?诗人的爱、良心和情感难道不是来自于人的自然本性?人本身不就是人存在的原因和结果吗?困惑在于:人是否可能从这个终有一死的有限生命中去寻找生命的永恒意义?如果不能,是否存在一个外在的因来界定人存在的意义?诗人的爱、良心和情感是否存在一个外在的源泉?
  
  事实上,靠着自己,诗人的灵魂已经走向枯竭,没有外在的给养,他的灵魂和他的肉体生命一样注定走向死亡。执着于寻求灵魂永恒归依的诗人终于相信,宇宙有一个创造天地万物的主,他的生命是这个创造者所给予,创造主不仅创造了他的肉体更以他的形象和样式赋予他灵魂,只有回到永生创造主那里,他的灵魂才能找到滋养的源头。而耶稣基督上帝的儿子用他死在十字架的宝血成就了这一联结。
  
  耶稣说“人活着不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说出的一切话。”他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阐释人存在的本质: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性。人的物质性决定了人使用上帝赋予的理性发展物质文明来满足肉体的舒适,而人的精神性决定人从一生下来就会寻求人生的意义,寻求超越的道德,寻求爱和灵魂的归依。诗人无疑是最具精神秉赋的一群人,是上帝创造了诗人,用他作为唤醒人类麻木灵性的上帝的器皿。是上帝赋予他多愁善感的气质,让他和耶稣一起背起十字架来体味人类由于罪所带来的破碎。上帝是诗人成为诗人的最根本的理由。
  
  藉着耶稣基督到上帝那里就是诗人寻求很久终于找到的家园!
  
  找到了家园,你就明白了为什么在拥有摩天大楼和汽车的现代社会,诗人仍然留恋类似小农社会的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是创造天地万物的上帝把爱的能力和爱的诫命同时赐予了诗人,使他的诗篇里流露着爱的缠绵。
  
  找到了家园,你就明白为什么诗人去寻找他灵魂的影子,因为上帝在造他的时候就为他预备了另一半与他合二为一的伴侣。只是他以前不懂得从上帝那里去寻找,就注定了爱情失败的命运。
  
  找到了家园,你就明白诗人为什么要用良心说话,因为上帝创造他的时候就把道德律放在了他的心中。上帝是诗人良心的最终裁判者而非诗人自己和世俗的权威。
  
  找到了家园,你就明白什么是孤独不再的滋味,会唱歌的鸢尾花不会再停止歌唱了,因为上帝是他忠实的听众。
  
  诗人从此以后不再流离失所,他再度出发,向着那永远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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