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网刊 | 创刊号 | 2003年3月]

水是水——在塔尔柯夫斯基的门前

tiggor


在镜子里,我看见了你 
塔尔柯夫斯基的门   

  塔尔柯夫斯基的作品,如果用理性或科学的方式去解释,势必象手术刀解剖一个活物,把他肢解得鲜血淋淋。他的作品,就象《潜行者》里的区一样,曲折难行,歧义纷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的电影里有爱。

  说起来,看过的爱情片也不下几十部了。但似乎都没有真正的爱情发生。白雪公主,灰姑娘,在这些故事里,爱上的说与其是对方,不如说是爱上了爱情本身。那些惊天动地的爱情,似乎都仅仅是表演给观众看的,跟真正的爱情无关。

  给我印象比较深的要数《白色》和《索拉里斯》。在《白色》中,新娘披着白色的婚纱,高跟鞋的节奏回响在空旷的教堂。迎向大门,强烈的白光笼罩在新娘的头上,一群白鸽在朦胧的阳光中扑啦啦的飞起。这时候,新娘回过头,迎着镜头,作了一个深情的吻,新郎入镜,接上她的唇。新娘的所有美丽在这一刻绽放。也许好莱坞全部的吻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刻的动人心魄。

  《索拉里斯》不想多说,如果不是克里斯如此爱在内心深处,“哈里”也就不会出现,而这种爱,又有一种揪心的痛。当然,说它仅仅是爱情片,我会被人扁的。

  《白色》的秘密在于,新娘的转身动作。然后迎着镜头亲过来。显现在银幕上,就是新娘似乎要冲出银幕,向着观众亲过来。因而这时,观众取代了新郎的身份,直到新郎入镜。观众(包括新郎)与新娘之间建立了一种交融的关系。因为,四目相对的一刹间,心之灵犀,息息相通。人与人之间所有的隔阂与距离,瞬间消失为无。爱就是两个人之间的融合与无间。

  这也是塔尔柯夫斯基的影片特点之一,观众与他的影片达成相互交融,只不过和奇氏的表达方式不同。

  马丁-布伯的《我与你》一书中概括了人跟世界的两种态度:我与它,我与你。它是它者,好象跟我们漠无关系。但你是和我面对面的,相系相连。马丁的话似乎隐含着这样的意思:真正与“我”相遇的,与“我”面对面的,就是大写的“你”--上帝。我们如果能领受到他的光华之万一,已属荣幸。

  影片(银幕);摄影机(导演);观众(读者)。

  摄影机对待前面的人物或者景物,也有这两种态度。可以把它当作可利用的物,包括演员。而人物的性格,情节的冲突,都有一定的已经安排好的轨道。如此,演员跟木头又有何区别呢?

  但也可以有另一种关系。

  塔尔柯夫斯基的影片,人或物,都各得其所。呈现出他们最真实却最简单的样子。《索拉里斯》里那在水中摆的水草,《镜子》里那脉脉流动的泉水,那正在腐烂的木头,以及风吹过的原野,《怀乡》里那滴落的雨,《潜行者》里那水里游动的鱼。

  水成为水。

  美就是作为无蔽的真理的自动显现。当那些东西都各为其所是的时候,这种简单的美丽却让人心醉。关键在于摄影机对待他面前的东西的态度。对塔尔柯夫斯基来说,这是一种目光。用“风筝”的话来说,那是上帝的凝视。摄影机缓缓地注视着眼前,或者,凝视着。当前面的东西跟摄影机建立平等的交流时,前面的东西不复为物,而是获得了生命。因为他本身就有生命。

  但很多人做的,就是无视这种生命。

  可凝视不足以描述这个过程。凝,是关切,是关注,这是符合原意的。凝固,也是凝,而塔尔柯夫斯基的摄影机是“逐格”的凝视,他在运动中凝视。他好似一种目光的抚摸。是上帝用目光,缓缓地抚摸那些生命,那些受伤的肌肤,在这种抚摸中,伤口油然而愈合。而当这些东西在塔尔柯夫斯基的注视中焕发生命以后,就会自己生长,好象《潜行者》的区。他作为一个主体注视着摄影机、读者观众。

  这是一种相互的凝视。

  我“粗暴”地将其称之为相望。脉脉相望。

  《潜行者》失重前图书馆里的图画,《镜子》里风吹过的原野,无不在述说她们的故事。

  也正是在此,作为读者的观众,也开始跟银幕上的这些生命脉脉相望着。没有阻碍,彼此相望者正呈现出他们本来的面貌。

  跟你脉脉相望的,就是那些真正感怀的人,他直入人心。收视返听,依然有塔尔柯夫斯基的水流潺潺,风声悄悄。这就是为什么,我看了一些基督教的书也上过几次教堂而一直感受不到上帝,但在他的影片里却让能我感受到上帝的呼吸。正如马丁布伯《我与你》中所说的:

  “凡真实的人生皆是相遇。与“你”的关系直接无间。没有任何概念体系、天赋良知、梦幻想象横亘在“我”与“你”之间。在这里,甚至记忆也转换了自身,因为它已超越孤立而融入纯全。……一切中介皆为阻障。仅在中介坍塌崩毁之处,相遇始会出现。”

  这,也许是对爱的一种比较好的解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只手怎么执?

  那么塔尔柯夫斯基他自己有没有感受爱呢?有没有困惑?如何与爱相连?流着俄罗斯民族的血,他的伟大正在于能在生活困顿之中仍有着信仰,这就有了最初与最后的保障。《潜行者》可为明证。他曾经说,他要拍的是小人物,拍他们在困苦之中如何选择。虽然他几乎没有去过礼拜,但他说,“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能拍出这部电影《指《安德烈鲁布廖夫》》吗?”他一直努力的,也就是保持与上帝的联系。特别是到了《牺牲》以及要拍却没有拍成的《圣安东尼的诱惑》时,更是如此。波兰导演Krzysztof Zanussi在《关于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一文中回忆:“在我看来,他特别关注的并非这一历史上的圣人本身,他更大的兴趣在于表现神圣(sanctity)的意旨,一个人的内心那种肉体和灵魂冲突的悲剧......。”

  而塔尔柯夫斯基在他关于《对安东尼的诱惑》的构想中则谈到:“......《圣安东尼的诱惑》结尾:当意识到自己无力达到内在的和谐时,(圣安东尼)失控地哭泣起来,接着逐渐变成一阵阵叹息和啜泣,最后,当凝视着百花齐放的大千世界之美,他慢慢复归平静。黎明,静谧的自然,颤抖的树木,星光暗淡,东方的晨曦照亮生之美好。”

  凝视。大千世界只对凝视着他的人开放。

  脉脉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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