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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主义反思
作者: 莫非 [信仰之门/www.GODoor.net]    


  一说起「后现代」,就让人想起「前现代」与「现代」。这几个时代都各有所重,对当代的影响也是全面的,从哲学、神学、道德,到艺术、文学、建筑与自我认同,全深受其益、或其害。所以我们亦应花时间来了解一下20C末,后现代主义对基督教价值观的冲击为何。
  首先,我们得了解这几个时代的走向。「前现代主义」是以教义、信仰与种种形而上的假设为主。「现代主义」则抬高人的理性,寻求客观事实(objective reality),且什么都以科学知识为重。到了后现代,则摆低人理性的份量,舍弃唯一客观事实存在的可能,正如同英国当代名诗人拉肯写的:
  「前面没有东西 脚跨过去 后边的门 砰然关上」
  全然的客观事实解体,意谓着「前面没有东西」,代之而起的是群体诠释(social community)的事实1(意指大家共同解释、拼凑成一个面貌),以信息科技为主。网络上的众声喧哗,就是后现代最典型的现象。当然,谈到此,不能不想到尼釆,当初尼釆便主张所有知识皆是观点(perspective), 没有所谓的事实,只有个人从其观点而产生的诠释。也因此,尼釆深受后现代的喜爱。
  后现代主义的源由,是一群法国人受德国哲学家Martin Heidegger海格尔影响,推动了后现代思潮。时间上来说,后现代主义是指现代主义死亡之后的历史。现代主义约是1789 – 1989 ,巴黎巴士监狱被毁,到柏林墙倒,也就是说法国大革命到共产主义瓦解这一段。2 后现代则始自这之后。
  最有影响力的后现代主义者Jean-Francois Lyotard,曾把哲学称为“西方的精神病 3。但仔细想想,实际上后现代主义也是一种精神病,预示了许多西方的衰微。它的影响面相当广泛,简当来说,后可分为六方面4:
 a. 一切传统价值观被解构(deconstruction):
  解构(deconstruction)一词,是建构 (construction)的颠覆。在西方,曾经基督教被视为伦理的主要指引。但后现代主义出现后,一切价值观被解构,也就是被颠覆,使得伦理很难讲对错。5一切成了相对,所谓的后现代相对论,没有绝对的价值观,而且价值多元化,可以同时有很多立场并存。与提后4:3 –4所说相似:「因为时候要到,人必厌烦纯正的道理,耳朵发痒,就随从自己的情欲,增添好些师傅;并且掩耳不听真道,偏向荒渺的言语。」
  所谓价值观,全凭个人品味来取舍,凭个人参与来诠释。比如说台湾曾轰动一时的璩美凤光盘事件,就有许多相对议论。有人说璩美凤事件的真正问题是:不应通奸!但有人认为成熟男女有选择情感的自由,是有多位性伴侣不应该!又有人说有多位性伴侣没关系,因那是个人私事。但不应装针眼偷拍,又弄得全民偷窥,因为非礼勿视!又有人说拍摄下来才好,这样你永远不敢再做坏事,因不知何时会被掀出来,最好是不做!
  所以过去基督徒必须理性的面对无神论者的挑战,辩证:「上帝存在不存在?」后现代中的问题,则不再只是「有没有神?」而是「哪一位神?」传福音在后现代的困难,也是我们「绝对」的立场,绝对只有一位神,绝对要顺服这位神。不能堕胎、毋奸淫,什么都是绝对!与后现代价值多元化相较下很难切入,有点鸡同鸭讲。
  而后现代主义的讲究开放与多元化,不强求别人与己认同,相形下,亦使基督教在世俗中显得封闭,狭窄、格局小。当讲道、写文章、上广播时,若有个强烈道德立场,便很难为外人接受。这成为教会今天最大的挑战。
  不只基督教受限,有次台湾联副有位知名作家何怀硕,有一篇文章,提到批判同志主义(指同性恋),马上招来投书强烈反击,认为他容不下异己。这在传统中是绝不会发生的。

  b. 边缘和中心被颠覆:
  后现代主义认为过去,整个世界是被西方思潮所主导,边缘与弱势族群或者被同化,或者被压抑,或者被暴力歼灭。这些现象曾经由马克斯、列宁、纳粹等重复出现过,所以后现代主义要颠覆所谓的中心和边缘6。
  很多原本是主流思想的,现变成边缘,原来边缘又渐成主流。一些传统制度:政治、宗教、家庭与形而上,都被视为没有基础,渐被推向边缘。认为这些传统制度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上,都可成为迫害,或恐怖势力。所以要被解放,所谓的自由主义。过去所谓的弱势团体与边缘文化亦开始发声,争取地位被提升,一些原住民、同志主义、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开始听到声音。
  像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奈波尔,写印度「幽黯国度」,便在强调被殖民的国家被压迫后,文化开始复杂。另一得英国文学布克奖的「屈辱」一书,柯慈,即写非洲被白人统治下的各种强势/弱势间的屈辱,亦是一例。
  对神学的影响,则是我们开始有了福音神学、自由神学、女性神学、黑人神学、同性恋神学等等。
  所以文化中再也没有所谓的边缘/中心,只有不同的中心。坏处是一些传统的宗教、家庭制度不再被看重,宗教、家庭原有的束缚力被瓦解。原本还有社会舆论、千夫所指的大逆不道,现已不再存在,全都成为小逆,而且谈不上「不道」。
  但影响也不完全是负面。对西方,基督教也许现是被挤至边缘。但在中国,基督教则原本便算在边缘,现在众声喧哗下,反而变得有希望能有发言的空间。
  
  c. 身分认同问题不断被质疑:
  后现代既颠覆解构许多既有,「自我」也变的不确定了7。没有一个具体不变的自我,这一分钟与下一分钟的我,是否是同一个?历史记载的蒋中正是真正的蒋中正么?另一个叫陈惠琬的,可否与我有身分互换?所以有身分探讨。
  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有一段,特莉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如果她鼻子每天长一点,要多久时候,她的脸会变得让人认不出来?而且如果她看来不像特莉萨了,她是否还是特莉萨?自我是从哪里开始?自我又是从哪里结束?8 他还写了「身分」,名字是否代表一个人?人是否会错认人?9
  也有许多文学在探讨寻找自我,但寻找的方式是用情欲,好像人要透过对自己情欲的启蒙、彻悟,才可以了解自己,找到自己。现代的同志文学、女性文学,都是走的这一路线,都脱离不了看自己的肚脐眼讲话。
  
  d. 对真正人性的看法偏差:
  基督教强调人是神创造的,是神所看重的,但人堕落后需要救赎。但后来社会学出来了,有些人主张人是一头需要驯服的兽,应被再改造(Skinnerian 社会制约)。另有些人主张人还是一个神圣的创造物,需要自由来表达自己、实现自己的内在潜力。所以应由社会所有束缚中解脱,只保留他自己独特的存在,随他本性发展。(Rogerian Natural Development)
  到后现代流行减缩主义(reductionism),把人缩减成有许多共同性、求生存的机器与商品,盲目、机械化、没有独特性,也没有内在生活与做决定的力量(minimal self)10。被缩减成细到好似一条黑线画出的身体,上面顶一个圆圈的头。最明显的是购物中心的时装店,橱窗内再也看不到有肤色、有眉目的时装模特儿,全换成面目模糊,甚至没有头的模特儿一一陈设。
  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也可被要求成为随便那个人。可以是一连串的点和线——肉体连结的点线,没有任何名号,就似一个活的几何体。
  最做作的是,对计算机的迷恋,人只是极端复杂的自动机器,第五代机器人正在研制中,把人的特质投射在机器人身上,再反映以及重新诠释人的特质。深深影响人的自我形象。如电影”A.I.”,说的是机器人的故事,实际上是「人」的故事。
  但同样一个被视为没有意义之下的意外的产物,人,又被视为神。认为人自己是道德宇宙的作者,是对与错的创造者。矛盾处在于既然人的自我已被解构,身分也被质疑,那么,这一刻的我,是用那个自我在定对错?
  而且,随着人被神圣化,自恋与自我中心也愈来愈明显。
    
e. 解构历史大叙述(master narrative)11:
  后现代认为原来的历史叙述是跋扈的,有排斥原则,不能代表真象,不能为边缘人民发声。所以原来的大叙述:基督教、黑格尔论、马克斯主义,甚至自由主义等,都被视为是有极权危险性与可怕的幻象。所以后现代讲究不要对极权、社会制度妥协。
  对圣徒的看法也变了,Edith Wyschogrod “Saints and Postmoderism”12[Teresina1]一书中,对圣徒定义不再是传统中牺牲自我的模范,而是那些教导我们超越传统,进入史无前例,脱离一切制度的自由形式的英雄,rebellious type, 叛变型。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就是指脱离一切责任、道德,脱离所有生命中的重,要不断地轻。
  而且,在否定了大叙述后,petites histories13,个人故事被视为唯一会向我们揭露人生丰富的来源。稗官野史,各式传记、回忆录成为人们学习真理的来源。
    
f. 解构艺术形式:
1. 艺术的地位被提升:
  因在真理上哲学、神学、伦理与自然,所谓客观的现实(objective reality) 都变弱了,艺术的地位却被提升(真、善、美, subjective reality)。相对于现代主义重理性思考,我们的思维在受形象、氛围的影响,象征、意象、图画与语言,在形成价值观与态度上扮演一重要角色14。
  而且挑战一般人所认识的世界。容许非理性、神秘主义、属灵的成分进入。因人需要由所有的封闭体制中脱离,包括现代主义强调的理性与次序,艺术有了指向神圣真理的机会,other world,另一世界开始有存在的可能。
  这对我们基督教是正面的。在我们圣经中充满了形象化的描述,有许多意象、异象、故事、象征。以赛亚看到圣殿中的神、伊莱沙望见围绕多坍的火车火马(列王下6:8-17)等等。我们可以形象化的呈现神圣与奥秘。艺术指向神圣真理,也给了我们谈神圣与奥秘的可能。

   2. 讲究形式表现:原有的艺术原是写实与叙述性的,描写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现被解构,后现代艺术对文学的看法是,文学不再是现实的仿造,而是语言的游戏。形式是内容的一部分。为了呈现作者看到的世界是荒谬的,文字、句法与故事都用荒谬形式来表达。语不成句,或叙述跳来跳去。故事没有情节。后现代艺术否定形式美感所带来的安详,破坏一切熟悉的基础。而凸出表现的“形式”,使“形式”成为主题。
   所以文字被解构来探讨什么是语言,文字完全断裂,无法传递真正的意义。同样是”红”,在你脑中是朱红,在我是橘红,所以到底是哪个”红”?一个故事被解构来找出说故事、与读故事的意义。所以后设小说是「关于什么是小说的小说」。有时候作者在故事中现身,打断读者的投入,提醒读者这是虚构的,或提供多重结局。有时候叙述作者怎么写小说。没有传统的人物、故事情节。
  对基督教来说,对语言的解构,某些方面也挑战了我们习以为常的属灵术语如:救赎、成圣,恩膏、悔改等,是否因过度使用,对个人还有意义?我们需要以新的眼光,来了解用到烂的属灵词汇,或寻求用创意的方式,使一些圣经语言再生。

  3. 容许不同形式的幻想(fantacy):因为容许有神秘与other world 的存在,后现代哲学容许不同形式的幻想来呈现思想。而且是结合现实与奇幻的形式。拉丁美洲的魔幻文学,马奎兹的「百年孤寂」。Harry Potter与魔戒。同时候跨越两个世界,自然与超自然并存,所以叫魔幻写实。

  4. 读者参与创造:创作不再止于作者,作品的意义也不只是作者赋与,读者也需要积极参与创造,也有权利诠释出另一种意义,也许与作者初衷完全不同的意义。2001年台湾的时报十大好书排行榜,有一本翻译「误读」,就是其一。是一本呈现作者、文本(text)、与读者之间微妙关系的书。
  另一本卡尔维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书中讲男主角「你」是个读者,兴致勃勃买卡尔维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来读,正看到入迷时候,没想到因书页装订错误而被迫中断阅读。你迫不及待寻找下文,不料拿回来是另一部小说,读到高潮迭起时候,又中断……结果阴错阳差读了十个不同的故事,有侦探、间谍、科幻、恐怖等故事,文体有现代主义、意识流、魔幻写实等。是一部关于说故事的故事,一本关于探讨文本与阅读关系的书。一部明显的后现代作品。

  5. 故事的结束与开始:当传统的写实叙述被解构,新的故事,新的说法开始出现。故事在真正生命里的角色,以及现实与虚构的界线也受到挑战。历史变成另一种说故事,毛泽东、蒋中正的故事有许多版本。个人与社事件变成另一种连续剧,如台湾璩美凤,薛凯莉、王晓蝉等事件,让人觉得连续剧也写不出这么精彩。
艺术与现实没有界线。而且故事中还有故事,现实揭露出不是现实,如电影“法国中尉的女人”。读者也无须相信故事。

  6. 跨越多重世界:后现代中有一特殊故事文体是科幻小说,寻找”otherness”,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真实。把读者放在两个世界中的不同与冲突。如电影「计算机黑客(Matrix.)」
  另一最近挺流行的电视节目,间谍”Alias”(化名),又是另外一种后现代多重世界的接触。传统的间谍片007中有香车美人,办案,很拉风,但没有个人的喜怒哀乐,只有一个世界。但”Alias”背景设在现代真实世界里,人扮演化名间谍,还同时是反面间谍,同时活在四个世界里(真实, CIA, SD-6, KGB)。除了间谍世界,还有个人恩怨。每个人都有多种身分:主角Sindney: 同时是CIA, SD-6 间谍,同时拥有女儿、室友、大学生身分。室友又被杀,被另外复制一个KGB间谍来卧底。妈妈是KGB冒充CIA……更让观众有种不确定,身分到底是哪个?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故意设的陷阱来骗人?
   
结论
  基督教文明本来是西方文化的中心,因后现代主义边缘与中心的颠覆,把基督教文明推至边缘。但在中国文化中,基督教文明体系向来属于边缘文化,对我们华人基督徒而言,反而是个转机,在中国文化中「边缘」现也变得有发言的空间。
  但后现代解构了所有的意义,事实转换成是在一诠释的群体中产生,被决定。所以基督教可以由教会社群中,来重新建构我们信仰的价值与意义。
  为了应付后现代主义的价值相对论,我们亦可用不同方式来传扬福音,避免用权威或硬梆梆、定罪的方式,来传福音或基督教的价值观(例如外遇、婚前性关系问题)。而尽量设身处地,分析利害关系和行为后果,使读者自己能吸收消化后,比较容易接受。新近过世的伦理学学者,我的老师Lewis Smede, 在「只是道德」伦理学一书便做了最好的示范,指出价值观混乱会带来的各种不良结果,由读者自己来判断。这也成为我上广播讲两性、婚姻的语言方式。
  
  然后多采用生命故事来传递信息。基督教的见证故事,是我们独有的文体或呈现方式。在后现代否定大叙述,重个人故事的特色下,个人见证故事来诠释信仰,成为极为有利的传递方式。近来,我在宇宙光的专栏「行至宽阔处」便是回忆体(memoir)的一个尝试。
  此外,现实与超现实两世界的重迭,也使美国世间媒体开始流行各类天使的电影与电视。美国电视甚至有一打破记录,演了一季又一季的电视影集「七重天(Seventh Heaven)」,把整个牧师家庭搬上小屏幕,来演给世人看。我们在一般文学中,也较易把神圣带入现实,而不引起人的反感。
  简言之,基督教即面对后现代主义,在价值观上不可妥协,但在信息传递的形式上,可藉用一些后现代文化特色,来传递与争取发言的空间。


1 Michael J. Glodo, “The Bible in Stereo: New Opportunities for Biblical Interpretation in a n A-Rational Age”. From the book of “The Challenge of Postmodernism” ed. By David S. Dockery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1), p.126.
2 Thomas C. Oden, “The Death of Modernity and Postmodern Evangelical Spirituality”. From the book of “The Challenge of Postmodernism” ed. By David S. Dockery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1), p. 20.
3Thomas Pangle,” The Ennobling of Democracy: The Challenge of the Postmodern Age”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1), 31.

4 Robert Royal, “Christian Humanism in a Postmodern Age”, in The New Religious Humanists, (NY, Simon & Schuster Inc., 1997), 87-103.
5 David S. Dockery, “The Challenges of Postmodernism”. From the book of “The Challenge of Postmodernism” ed. By David S. Dockery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1), p.12.
6 Gary Phillips, “Religious Pluralism in a Postmodern World”. From the book of “The Challenge of Postmodernism” ed. By David S. Dockery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1), p.132.
7 James Breech, “Jusus and Postmodernism”, Fortress Press Minneapolis, 1989, p.20.
8 Milan Kundera,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Perennial Press; Reprint edition (May 1999)
9 Milan Kundera, Identity: A Novel, HarperCollins (paper); (May 1999)
10 Christopher Lasch, The Minimal Self: Psychic Survival in Troubled Times, Norton & Company, Inc., 1984.
11 R. Albert Mohler, Jr., “The Integrity of the Evangelical Tradition and the Challenge of the Postmodern Pardigm”. From the book of “The Challenge of Postmodernism” ed. By David S. Dockery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1), p. 57.
12 Edith Wyschogrod, Sanits and Postmodernism: Revisioning Moral Philosoph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
13 See R. Albert Mohler, p.57.
14 Michael J. Glodo, “The Bible in Stereo: New Opportunities for Biblical Interpretation in a n A-Rational Age”. From the book of “The Challenge of Postmodernism” ed. By David S. Dockery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1), p.110.
[Teresina1]

来 源: 感谢著者惠寄信仰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