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与梅顿
卢云(Henri J.M.Nouwen)是凭《亲爱主,牵我手》——他第一本直接探讨基督徒祷告生活的书而逐渐成名的。当他的《始于宁谧处》及《从幻想到祈祷》出版后不久,他已被认定为当代一位重要的灵修作家,能够为当代基督徒提供灵性生活的指引。
然而,“出名”之前的卢云曾经在1970年出版了一本书,取名《卢云眼中的梅顿》。这本早期作品的主旨是介绍当时刚刚逝世的熙笃会修士多玛.梅顿(Thomas Merton)的灵修思想。除了他以外,卢云再没有以另外一个人的思想作为他研究和写作的焦点了。事实上,几乎所有卢云的作品都是他个人心路历程的写照,是他自己切身处地对信仰生活的反省。表面看来,《卢云眼中的梅顿》只是卢云众多著作中的其中一本,但它的重要性绝不能被忽视。我们甚至可以初步推断说,自卢云研究梅顿的灵修著作始,他在祷告和默观方面的思想深受梅顿的影响。
虽然卢云与梅顿只有一面之缘,他即深深被梅顿个人生命的气质及著作所吸引。当他知道有关梅顿突然逝世的消息之后,极其难过。他说:“我犹如失去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因此,我向其他人介绍他,一个在近年来对我有最多启发的人,是顺理成章的事。”1)卢云相信,梅顿所教导师的祷告和默观生活,可以帮助当代心灵破碎和不安的人。
由于被梅顿的气质及著作所吸引,卢云深入地研究梅顿的生平和著作。很自然地,当卢云仔细研究梅顿的著作时,他就更进一步地被梅顿的思想和经历所感染。因此,我们很难相信,卢云日后关于祈祷生活的著作完全没有受梅顿的思想所影响。至于卢云如何具体地受梅顿的影响,他受梅顿影响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是值得以专文作深入探讨的。虽然本文的目的并非是研究卢云与梅顿之间的关系,但我认为必须指出一点:卢云与梅顿的个人信仰历程和发表的著作都有颇多相似的地方。
首先,卢云和梅顿的蒙召经历十分相似。像梅顿一样,卢云回应神一次又一次的召唤,去选取简朴、服事和祷告的生活方式。昔日年轻的梅顿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了硕士学位之后,在一所修会办的学府任教,同时在黑人社区做些义务工作。但他感到神进一步的召唤他“归家”。于是,梅顿考虑离开教书的工作,进入黑人社区服贫穷人。但至终他决定要按神深切的召唤而行,进人修院,作一个退隐的修士,过神修的生活。梅顿在日记中描写他拿着很简单的行李,步入修院的那种割舍与皈依的复杂心情和卢云进入“方舟”的心境很相似。
卢云也一直寻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家”。经过多方面的考虑之后,他决定舍弃往拉丁美洲的贫穷社区中作牧养工作的念头,而进入方舟图体作服事。他在日记这样诉说他进入方舟的心情:“这个决定——离开哈佛神学院,搬到法国来,在特鲁斯里与范尼云,以及方舟图体成员共度最少一年——使我流了不少眼泪和度过无数无眠的晚上。那是一段无限犹豫、无数内心争战的日子。然而,那天,当我驾车离开哈佛那所房子——过去一年里作为我生活中心的房子——的时候,感觉上好比朝着崭新的自由而去一样”。2)
此外,卢云和梅顿彼此之半的写作进路亦很接近;他们均以“默观”的心境看世界、看人生、看事奉。卢云生前所出版的著作接近四十册,其中有不少是直接以基督徒的祷告或灵修为题材的。然而,他的著作还涉猎不同的主题,例如“教牧关怀”、“人际关系”、“生命老化”、“面对死亡”等等;但卢云在这些以现实生活和处境为题材的著作中,仍然或多或少谈及基督徒的祈祷生活。事实上,卢云像梅顿一样,不管是探讨什么主题,总是以“祷告”作为出发点的。换句话说,“祷告”这个课题好像是一丝银线穿插于卢云的著作及公开的演讲中,并且把不同主题的著作编织起来,清楚勾划出卢云的心灵面貌:一个渴望“归家”的客旅。对卢云而言,信仰的生活就是祷告的生活。无论是在他心灵平稳安憩或是波动枯涸的日子,他仍然不间断地每日祷告。我们从他所出版的几本日记中可以清楚知道,“祷告”对于卢云是如何的重要。这一点足以令我们相信,卢云是在相不当的程度上受梅顿的默观生活所感染的。
然而,我们却不能因此说,卢云在祷告和默观生活方面的写作完全模仿梅顿的。卢云进入方舟之前所接触的社区与梅顿当日所处的修院图体不同,卢云所面对的是年轻的知识分子,是深受物质主义和实效主义所熏陶的一代。他在祷告和默观生活方面的写作往往是针对当代人心灵的需要。因此卢云的灵修思想,既然深受梅顿的影响,但仍然有其本身独特之处。
那么,卢云在他自己的著作中如何说明基督徒的祷告和默观生活呢?卢云很喜欢,也很擅长使用比喻来描述基督徒的祷告生活。在《你能喝这杯吗?》一书里,他用圣餐嚼杯的比喻来陈述灵性生活的三个层面:把持(holding)、举上(1ifting)、喝饮(drinking)。而他其中一本畅销的书:《从幻想到祈祷》,则以一个螺旋循环的构思来描绘灵性生活的三个向度:孤单转入独处、独处转出服事、服事又再转达入祈祷。因此,我也尝试以比喻的方式来归纳卢云对祷告和默观两个方面的见地,而以下所用的四个比喻中大部分是从卢云的著作中抽取出来的。
一个休止的乐音
卢云非常重视独处和安静,他主张基督徒要为自己的生命开辟宁谧处。在《始于宁谧处》一书中,他默想福音书多处谈及耶稣退下祷告的经文。对于耶稣不断寻求安静祈祷的抉择,他感触良多:“在那些叫人不能喘息的行动之中,我们听到一隅安歇的呼吸。在夜以继日的行动里,我们找到片刻安宁静谧。”3)毫无疑问,静止是祷告生活的重要元素。
从这个角度看来,祈祷好像是繁忙生活中的一个休止时刻,让我们可以专注于神。但卢云并不容许我们视祈祷为繁忙生活之外的另一样“属灵”和“宁静”的活动。从祈祷的宁静氛围而言,它的确好像一个“休止音符”,唤发人进入一种沉静的心灵状态。然而,这个所谓“休止音符”不是音乐之外附加的一样东西,“休止音符”本身就是音乐,是一种没有声音的音乐;同样地,祈祷本身就是生活,而不是平日生活作息之外再添上的一个“属灵”项目。
卢云一再强调,基督徒应当学习将祈祷视为生活的基本元素,是不能与平日的生活作息分割和抽离的。他说,基督徒“通常把它当作许多不同事项的其中之一,是我们赖以活出完满及成熟的基督徒生活的”。4)于是,我们会自我提醒和教导别人,“切不可忘记祷告,因为祈祷是十分重要的;没有祷告,我们的生活会变得肤浅。……我们或会愿意每天用一小时、或每月用一整天、或每年用一整个星期祷告。这样,祈祷就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一个极重要的部分”。5)这种“抽时间去祈祷”的做法背后所持的理念有点儿像一个写曲的人,为了方便唱歌或弹奏的人到时候停止唱奏而稍作休息,在长的音乐句子中间加上一两个休止符。
然而,祷告并非基督徒生活的其中一些“额外部分”,甚至不是生活中的“最重要部分”。祷告之于生活,像休止音符于音乐一样,是结合成一的。祷告和生活是不割切的,祷告是基督徒生活的基础。卢云在《说爱主,牵我手》一书中这样写:“祷告不单单是基督徒每日生活程序中的一些必要部分,或者是在需要时的一种支援力量;祷告也不是主日崇拜的节日或是用膳前的仪节。祷告是生活”。6)卢云清楚地指出,祷告并非单单是一些片段式或处境性的“礼仪活动”,祷告乃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必须明白,“在教堂内、餐桌前,或学校里的祷告,只是见证我们整个人的生活取向而已。这些祷告令人记起,祷告是生活,并邀你切实地活出这个事实“。7)
卢云引用保罗书信中谈到不住祈祷和感谢的经文,来解释为何每天花部分时间在祈祷上是不足够的。他说保罗书信中重复出现的希腊字是:pantote(常常)和adialeiptos (不间断)。这些用词所表明的意思是:祈祷“并不是生活的一部分,乃是整个生活;并非他思想的一部分,而是思想的整体;不是他情绪或感受的‘部分’,却是它们的所有”。8)虽然把一段时间分别出来做祈祷,对于我们的灵性生活是十分重要的,甚至是不可缺少的;但我们的焦点不应该放在那些“祈祷的时间”上,而应放在“不是祈祷的时间”上。意思是:我样学习把我们所有在生活为人的过程中所生发的思想和意念,不论是高尚或丑陋的,都每时每刻放在神同在的亮光之下;如此,我们是学习怎样把生活化成不止息的祈祷。
卢云认为,基督徒应该放弃祷告和生活两者之间所持的地立观点。祈祷不是指摆脱现实生活的栏阻而去想念神;相反地,祈祷是在现实生活的种种挑战中保持对神同在的觉识。假若祷告只属于逃避或纾缓生活压力的一些“操练”的话,基督徒的信仰生活便收缩至只在那“属灵的时刻”之内。这是一个可悲的现象。卢云慎重地提醒每一位基督徒,“祈祷并不是在对比于别的事物下,去想及神;或宁可花时间在神之上,也不花时间跟其他人一起。相反,祈祷是在神的同在之中思想和生活。我们一旦把我们的思念切割为有关神的思想,和有关人及事的思想时,我们便将神从日常生活中分割开来,把他放置入一虔敬的小壁龛之内,只在这神龛中思考虔诚的意念和体验虔诚的感受”。9)再引用休止音符的比喻来说的话,这种把信仰生活规划在一个既定的地方、时间或活劲之上的做法,就如一位缺乏音乐修养的歌者,将休止音符视作纯粹作为他/她“喘气”而设的地方。
卢云对祈祷下了一个确切的定义:“祈祷是在神的同在之中思想和生活”!然而,怎样才可以“在神的同在之中思想和生活”呢?怎样才可以在繁忙的都市生活中“不住的祷告”呢? 卢云所给的答案是:“把我们不止息的思想镕化成不止息的祈祷,也就把我们从自我中心的独白移至以神为中心的对话”。10)这需要我们把所有在生活过程中浮现脑际或挂在心头的思念改变为对话。要不止息地祷告,就不要满有惧意地孤立和隐藏自己的心念,以祈祷时间为“躲进”与神同在的“良辰美景”;要不止息地祷告,就要把我们所有的思想带到与神无所畏惧的谈话之中。卢云相信,“与神无所畏惧的谈话”正是基督徒融合祷告和生活的关键。关于这一点,卢云曾经引用一个今人印象深刻的比喻来作祥细说明。
一双张开的手
卢云在《罗马城的小丑戏》进一步解释“与神无所畏惧的谈话”的重要性,他说:“祈祷是把一切思想向慈爱天父表白——既包括反省性思考,也包括白日梦和夜半的睡梦——从而他能拥察这些思想,并以他神性的怜悯来回应。祈祷是充满喜悦地确认,神深知我们的心思意念,也没有何物向神隐藏。”11)当我们找到勇气,承认隐藏在自己心中的种种思想,同时可以坦白地分享出来,把这些思想带进与神的谈话之中,我们便不难发现,我们日常的生活是如何真实地慢慢转变起来。
卢云坚持说,祈祷并非纯粹是嘴唇的活动;祈祷是全人向神开放,在神面前不作任何恐慌性的防御。他第一本论祷告生活的书取名《亲爱主,牵我手》,全书以一只开放的手作为主题。卢云认为,祈祷就好像一个人打开自己一双手,不再执着,不再抗拒,坦然承认自己的需要、同时在等候、接受新的礼物。放开拳头、张开手掌,这个简单的动作象征着一个人祈祷时的心灵活动。祈祷不在乎说些什么,不在乎长短,也不在乎地点,最重要的是全人临在并向神开放自己。
正如以上所说,祈祷和生活是息息相知的;祈祷是从生活中衍生出来的,祈祷正是反映我们内心对现实生活的状况和处境的一切感触。因此,我们的祈祷应该流露我们在当下处境中的真实感受。悲伤的我要祈祷的时候,就不要硬着头皮说:“我要靠主常常喜乐”。愤怒的我要祈祷的话,就当学习圣经旧约诗人的坦率,在神面前不作修饰,不装作海量汪涵。简单而言,当我们哀痛的时候,就流泪;我们喜悦的时候,就歌颂。如此,祷告就是一种对神、对人和对己真诚无惧的生活。
祈祷最重要的是一颗坦然开放的心。假若我们只是满脑子信仰概念及不断想着如何成为信心坚定的基督徒的话,我们的祈祷就可能只是不断地在说一些理想的属灵话。更糟的是,理想的属灵话说多了,就慢慢成为掩盖自己内心真实世界的围墙。若然真的如此,我们就活在自己塑造的虚幻世界之中,不能与神有真实的关系。卢云警惕锐:“假若我们握着拳头,把内心的嫉妒、沮丧、忿怒、苦毒等等的心念紧紧地握在手中不放,我们便慢慢地以为,那些东西是我们的一部分,是不能失去的,若然放手的话,我们便会失去了整个的自己”。12)
但卢云也同时温柔地鼓励我们:“不要惧伯。不要惧怕那位愿意进入你生活空间的主,不要惧怕让他看你焦虑地紧握着的东西。不要惧怕展示你掌中那小钱。不要惧怕向那位全爱者交出你的忿恨、苦毒和沮丧。……当你敢于放手,交出一点点积压的恐惧,你的手就会放松,你的掌心也会张开,形成一个接受的姿态。当然,你要忍耐,直至你双手的肌肉不再收紧,可以全然打开”。13)
我们怎样才可以做到完全放下所有执着,坦然地向神展说内心的心念呢? 卢云的答案似乎会令我们失望。他说:“你永运不能够达至这种完全开放的态度,因为在每一个紧握的拳头背后,还隐藏着另外一个;有时候这种遮掩的过程好像是无终止的一样。在你生命中发生的许多事会造成这些握着的拳头……在日间或晚上的任何一刻钟,我们都或许会恐惧地紧握拳头”。14)
卢云的答案或许会使我们感到失望,但我却认为,带点失望总比带着不切实际的愿望还好一些。卢云不希望我们对自己的祷告生活有过分的幻想,他需要我们面对自我的真相。所以,在失望之余,我们会慢慢发现卢云所说的,是一番语重深长的话。它一针见血地道出真诚祷告的艰巨之处。卢云没有将祷告生活简化为一种方程式,以为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就可以熟能生巧、登峰造极。他的答案揭示了信仰修持的基本道理:要不断的“放手”。基督徒的祷告是不断地正视自己和向神开放,这是一生要学习的功课。祷告的重点并不在乎祷告的方法,而是祷告的人怎样识破自我、信爱上主和感触世情。我想,关于这方面的教导,卢云也是吸取了梅顿的智慧。
一双透视的眼睛
虽然卢云个人极之热切地实践祷告,同时亦写了不少关于祷告课题的文章和书本。他从来没有写过什么“祷告进阶”之类的东西。卢云重视的是祷告者拥有成熟的生命,过于祈祷方法的掌握。他明白到祷告生活是有不同的发展阶段的。根据基督教的灵修传统,“默观”是较为进深的一种祷告生活。但卢云并没有刻意标榜“默观”的高深境界,也没有以“师傅”的姿态去教导人如何探取“默观”的祷告方式。他虽然也写默观的生活,但只把重点放在默观者的生命素质上,避开不谈默观祷告的方法。
卢云强调度默观生活的人与一般基督徒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她能够“看透”或“看破”万事万物。他说:“默观就是要洞察”15)简单而言,默观者能够看见别人没有看见的东西。卢云曾以一个雕匠深邃的艺术眼光来比拟默观者透视事物的能力:“从前在某一处,有一个雕匠。他辛勤地用他的锤和凿,在一块巨大的大理石上雕琢。一名小孩目不转转晴地注视着他,只看见大块小块的石碎四处跌落。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一回事。但当这小孩在数周后再回到这工作间,他大吃一惊,看到在大理石原先的位置上,蹲伏着一尊高大威猛的狮子。那小孩兴高彩烈地跑到雕匠前,对他说:”先生,请告诉我,你怎会晓得在大理石之内有一头狮子的呢”?
卢云承认他对默观的理解和诠释是参考自沙漠教父的写作,特别是潘天卡斯(Evagrius Ponticus)的作品和近代隐修士梅顿的著作。综合二者的观点,卢云这样总结:“默观者是以事物本身所是来看事物的人,是看到真正关联所在的人,是那知晓——就如梅顿的惯用说法——‘第一手独家资料’的人”17)换句话锐,默观者看事物看得真,又看得深。他/她们独具慧眼,可以看透事物的真相。卢云指出,默观者可以看透自己与大自然、与时间和与人群的关系。
首先,默观者能够看见一棵树是树,一条河是河,而不是别的。活在这个高举物质和奉承功利的世代,我们常常有意或无意地把树木、河流、山岭、田野、海洋视为人类的资产,可以任由操纵。于是,我们可能看见一棵树时,就想起可以做一张椅子。看见一朵花时,就可能想到如何复制模仿,制造另一朵塑料花业保持其艳丽的装饰。造样做的结果是悲惨的,卢云说:“树不再会向我们透露生命成长的奥秘……花也绝不会述说生命中单纯的美”。18)缺乏了默观者的世界是一个受伤的世界,因为再没有人看透大自然世界的本貌,再没有人懂得珍惜、尊重、欣赏和感激山川河流、树木花草。卢云感慨地锐:“混浊的河流、毒雾弥漫天空、满目疮痍的山野、饱遭蹂躏的树林,均是我们与大自然错谬关系的哀伤记号”。19)
默观者能够看透这个可见的世界的面纱,他/她们从这个面纱,瞥见神的面貌,也可以听闻神要向我们述说的生命故事。卢云说,默观者发现,与人类“一同存活的动植物要教导我们关于涎生、生长、成熟和死亡的一切,告拆我们细心呵护的需要,更要说明忍耐和盼望的重要性”。20)
其次,默观者看清楚时间的意义。卢云指出,在当代的社会中,人受时间奴役,而不是金钱。我们渴望能够做很多事,但总是没有时间。似乎我们不再拥有时间,而是时间拥有我们。我们成了时间的奴隶,不禁会怀疑:“是谁,抑或是什么在催逼着我?我看来是这么忙碌,甚至连活下去的时间也没有”。21)当我们看不透时间和人的关系时,生命只不过是一个年代,一系列随机抽样的事件及我们设法掌握的事故。这样,生命变得苦闷乏味。
但默观者部能洞悉时间的真貌,掌握当下时刻的契机。他/她们不会追逐时间,不会与时间竞赛,务求超越时间的桎梏以建成内心成功知名的欲望,默观者珍惜时间、重视时间,以每一刻所做的一切为生命的契机。他/她们觉醒到,每天的生活,每天所做的事情是塑造自己和别人生命的元素。写信、上课、探访朋友、煮食、上班并非一连串毫无意义地发生的事情,每一件事、每一个活动都可以是更新和丰富生命的机会。
默观者不但可以看透世界和时间,也能洞察人的本相。虽然人在人生不同的阶段和社群中要扮演不同的角色,人毕竟不是“角色”。卢云说得好:“角色化往往是把一切变得狭隘和局促的,致使个人封闭自己、掩藏自我。……我们的重要工作是防止我们的恐惧把我们同属的人类友好套入角色化的模〔式〕之中,并要把他们视作一个个的有个性的人”。22)默观者就是能够看透“角色”背后的人所具的人性面貌。默观者不会为人加上标签,如“未信者”、“异教徒”、“罪人”、“进程神学派”、“保守派”、“新派”或“正统的”。这些标识只是假象,所揭露是我们对人的不安感,而不是我们邻舍的真正本质。默观者懂得以那全爱的神的眼光来看待每一个人。
总括而言,在卢云眼中,默观者拥有一双透视的眼睛,他/她们“看大自然为礼物、时间为契机、人群为有个性的人”。正因如此,默观者视“整个世界是一项圣礼。它要不止息地向我们揭示神的大爱”。23)
一颗怜悯的心
我相信,卢云的属灵观绝对没有二元对立的成分,因为他不但没有容许祈祷和生活分割的想法,也不会赞成祷告是个人主义的实践。卢云的教导是:许多时候祷告的却是始自个人灵性的渴求,但真正的祷告并不会停止于人人心灵的满足。一个真实的与神相遇、对谈的人,自然地会分享神的心怀,以神的怜悯来惠泽他人。
卢云在《始于宁谧处》中强调,祷告所生发的果子是关顾。祷告使我们有能力“与悲伤者同愁、与哀痛者同忧、与流泪者同泣”24)一个切实地祷告的人是一个真正懂得关顾我们的朋友。当我们有一天失去妻子、孩子或父母时,这位朋友不会对我掉以轻心的说:“不要哭了,你所爱的人在上帝的手中”。或者是:“不要悲伤,世上美好的人和事还多着呢”!反之,这位从祷告中学会关怀的朋友会深挚的说一声:“我并不完全了解生与死的奥秘,亦不明白你此刻所感所受,但在此,我和你一起”。25)
如此的关顾未必因为我们获得一个博士学位就可以领略到的。这种关顾是源于与神相遇的祷告生活。与神相遇的祷告生活逐渐改变我们对神和对自己的错误理解,而使我们领略到那甘愿成为人的神的无限怜悯,和认识自己刚硬无情的心。神进入人间,要释放我们,但却“不是靠消除我们的苦难,而是与我们一同受苦。耶稣就是与我们一同受苦的神”。26)祷告是与一位“与人一同受苦”的神相遇、对谈。这样的祷告使我大彻大悟,明白到“属灵的生命加上怜悯,才可以显出是自由的生命”。27)
从祷告生发的怜悯心肠成为关顾和服事的力量,是一种“与人一同受苦”的力量。因此,在祷告生活上热切追求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孤芳自赏、独善其身的基督徒。祷告愈热切的人,他/她的心肠越被怜悯所搅动。我相信卢云会同意说,纵使然我们有如何超然和激情的祈祷经验,假若我们完全没有怜悯他人之心的话,我们的祷告经验就成了使我们重重跌倒的绊脚石了。真切的祷告并不是单单由神秘性和震撼性的经验而鉴定的,祷告的真切性乃是从祷告者的善心、怜悯为怀两方面来决定的。一个真切祷告的人,是会不断地在所处的境遇和社群中活出一个道化成人、同感人间疾苦的生命。
总结
卢云在祷告和默观方面的思想十分丰富。由于他的作品大部分属于散文、日记、回忆录和小品式的写作,我们不容易把他对祷告和默观的描述以论文形式来整理。而且,以过分分析的手法来处理非概念性的文字亦未必是适切的。因此,我尝试跟随卢云的写作风格,以四个比喻来表建我个人对卢云的祷告和默观这个课题的理解和感想。
我认为卢云十分强调祷告和生活的一体性。虽然祷告的宁静时刻有点像“休止符”一样,但祷告的时刻不是生活韵律的终止部分;反之,正如“休止符”原来的意义一样,祷告本身就是生活。卢云相信,要做到祈祷与生活结合的话,就需要在一种神同在的觉识下生活。而要达至神同在的觉识或思想,就要向神开启心灵,全人临在,像一双开放的手,没有执着和隐藏任何心念。卢云谈及默观时,主要是发挥和演绎潘天卡斯和梅顿对默观所持的看法。他十分认同默观是以神的眼光来看万事万物,是一种真实地看的生活。默观者洞察事物真相,看破世界、时间和人的本貌,踏实地以感激和尊重的心来活每一刻。所以说,默观生活是最人性,同时也是最神性的生活。最后,卢云坚持祷告生活的社群性幅度。祷告并不是“个人”、“私下”的事。祷告的果子是关顾和服事他人。真正的祷告搅动人怜悯的心肠,召唤祷告者以神的心去爱邻舍。
注:
*卢云原籍荷兰,著名灵修及牧养神学家,曾于美国圣母院大学、耶鲁大学及哈佛大学之神学院任教多年。1985年离开哈佛大学,在法国Troslt的“方舟团体”(L’Arche Connunity)生活,等候及寻索未来的“召命”。终于受“方舟团体”在加拿大多伦多市以北的“黎明之家”(Daybreak)邀请,自1986年起为其牧者,服事家中的弱智人士及职员,直至1996年9月去逝.
1、Henri Nouwen,Thomas Merton:Contemplative Critic(San Francisco:Harper&Row,1982),P.3
2、卢云著,罗燕明译:《黎明路上》(香港基道出版社,1995),P.9。
3、卢云著,洪丽婷译:《始于宁谧处》(香港基道出版社,1991),P.6。
4、卢云著,袁远志译:《罗马城的小丑戏》(香港基道出版社,1991),P.61。
5、同上。
6、Henri Nouwen, With Open Hands(Notre Dame,Ind.:Ave Maria.1972),p.157。
7、同上。P.158.
8、卢云:《罗马城的小丑戏》P.62。
9、同上。P.70。
10、同上。P.70—71。
11、同上。P.72—73。
12、Henri Nouwen, With Open Hands P.14。
13、同上。P.16。
14、同上。P.20。
15、卢云:《罗马城的小丑戏》P.88。
16、故事源自荷拿汤马斯的《存在的形上精神治疗法》,卢云:《罗马城的小丑戏》P.87。
17、同上。P.88。
18、同上。P.90—91。
19、同上。P.91。
20、同上。P.92。
21、同上。P.94。
22、同上。P.98。
23、同上。P.100。
24、卢云:《始于宁谧处》P.20。
25、同上。P.40-41。
26、卢云著,堵建伟译:《生命中的耶稣》(香港基道出版社,1993),P.47。
27、同上。P.47。
(谭沛泉 学者 香港)
上网时间: 200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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