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圣经•约翰福音》第1章第1节
细思之下，这一句话实在是令人惊奇的。因为作者约翰在一句里同时颠覆了希伯来世界和希腊世界的根本范畴。
在旧约的时代，也就是在《约翰福音》写成的将近一千八百年当中，在以色列的历史上，上帝极少被当作一个观念来陈述。
在旧约历史中，上帝主要是被作为一个行动者陈述，比如他创造世界，他来造访亚伯拉罕，或者他惩罚伟大的君王，还有以赛亚看到上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旧约里面，上帝没有被当作观念来陈述。而当约翰面对希腊世界的时候，他巧妙地借用了希腊的一个词“道”——Logos，把上帝作为一个观念陈述出来，这是基督教历史上崭新的一笔。他不仅使用观念，而且把这个观念陈述得极为冷静和客观。“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他这样一直说下去。
但是他却完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从从容容地把希伯来世界里的上帝，介绍给了希腊世界。
“道就是上帝”，这样的话曾经对于希腊世界产生过怎样的冲击呢？因为希腊人以“道”——Logos为宇宙的终极，为超越万象之上的本源，然而，希腊了对于“道”的认识恐怕也只有“揣摩”的认识。一如中国的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老子已经认识到作为宇宙本源的“道”是独立的——他的存在是自足的，不改的——他的存在是永恒的。
不论中国之道还是希腊之道，都是以人类为主体达到的认识。然而人类的这个认识与道本身的认识是否是一致的呢？这就涉及到康德的“物自体”的概念——我们所认识到的事物，只是这个事物的表象，而那个事物本身的存在才是他的真相，是他自己的本体。
很有意思，当我还是十来岁出头的少年的时候，在福建山乡也曾产生过这样的观念。那时我望着一把绿色的塑料手枪想，我所认识到的绿色是否就是绿色本身呢？我所认识的绿色与别人所看看到的绿色是否是一样的呢？转念之间，顿时产生莫名的恐惧：如果我所认识的绿色与他人认识到的不一样，那整个世界的交往就失去了可靠基础。
当约翰对希腊世界说：“道就是上帝”的时候，这对于希腊世界是惊天动地的一个声音，在这里约翰是绝绝对对的以希伯来精神为本的，他不是去附和希腊世界说：我们希伯来的上帝很接近你们的“道”，不是的，他其实是在说：你们已经揣摩而不得究竟的道，是我们所确实认识的上帝；你们对道的认识是揣摩而得的，我们的道是启示出来的；你们对道的认识，是你们自己观照得到的，我们对道的认识，是道自己启示出来的。我们所认识的道是“道自体”。
对于希伯来人来说，“道就是上帝”，这一个上帝从来不是抽象的上帝，他是他们的列祖的认识，并且上帝是与他们的列祖立约的上帝，所以上帝被称为“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的上帝”。
更有意思的是，对于希腊世界，道是一个自我沉默的客体，而对于希伯来世界，道是自我说话的主体。你想认识“道自体”吗？道自己曾经说话，他是这样说的：“在耶和华造化的起头，在太初创造万物之先，就有了我。从亘古，从太初，未有世界以前，我已被立。”（《圣经•箴言》第8章22-23节）
如果道是自己说话的，那么人类就应当尊重他，应当以他本身所呈现的认识他和倾听他。即使人类不相信，当然，人类可以保留不相信的权力，那么人类的理性应当承认，宇宙的本源可能有道，而且这个道本身可能是一个主体，是一个智慧者，那么这个智慧者可能说话。这是理性至少应当保持的开放的态度。如果理性拒绝这样的态度，理性就可能是武断的，就可能越位了。
当然了，这里借着希腊世界清晰的观念，约翰也在希伯来世界里说出了“惊天动地一席话”，他说：“道与上帝同在”，在希伯来世界里，上帝的独一的，但是约翰说，有一位“道”从起初就与上帝同在，是永恒的，并且他就是上帝，在希伯来世界里这是一个大胆的冒险。
所以约翰在一节圣经里同时颠覆了希伯来世界和希腊世界的根本范畴。用现在的话说，也太酷了一点。
有一位“道”从起初就与上帝同在，其实是隐藏在旧约里面的。在旧约的《箴言》里，智慧与希腊世界的道完全不同地以第一人称说话，并且发出呼唤，他论到自己与上帝的关系时说：“在耶和华造化的起头，在太初创造万物之先，就有了我。从亘古，从太初，未有世界以前，我已被立。……他立高天，我在那里。他在渊面的周围，划出圆圈，上使穹苍坚硬，下使渊源稳固，为沧海定出界限，使水不越过他的命令，立定大地的根基。那时，我在他那里为工师，日日为他所喜爱，常常在他面前踊跃。”（《圣经•箴言》第8章26-30节）
请看，这位智慧者与耶和华上帝的关系是“在他面前踊跃”，他是充满活力和快乐的。而约翰说，这一位智慧者也是上帝，“道就是上帝”，约翰其实是在说这一位永恒之道，就是那生到世上成为耶稣基督之前的基督，他是道，他是智慧者，他就是上帝，“这道太初与上帝同在”，而耶稣也曾经对圣父上帝祷告说：“因为在创立世界以先，你已经爱我了。”当然这就引出了基督教的上帝三位一体的观念。
当然，我要陈述的最基本问题还是，按道本身所是的认识道，这是我们应当面对的挑战。
200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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